荒原的夜风卷着沙尘,拍在骑兵们的铠甲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八百铁骑的蹄声汇成沉闷的鼓点,追着蕾薇的夜嚎,在月色下向着西侧峡谷疾驰。
阿嘉特策马跟在蕾薇身侧,看着她的银白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说……你真打算照着欧菲莉娅的意思,往五万人的魔王军侧翼硬冲?这跟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蕾薇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欧菲莉娅的决定倒也没你想的那么鲁莽。”
说着,她抬手指向远方魔王军撤退的方向,“萨法利昂的部队刚挨了‘炽天荣颂’的重创,又看到艾黛尔薇尔丝和巴哈姆特现身,必定心存疑虑——这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信号,那代表着教国也参与了其中。而这样一来,他们就得为教国那无法确定的援军数量感到担忧,同时也就无法再确定烬喉关现在的兵力底细。”
“欧菲莉娅大张旗鼓出动魔导师团,不只是为了打垮先锋,更是为了将这股压力切实地搁在萨法利昂的肩头上,借此来赢取更多整备军队的时间。”
蕾薇顿了顿,接着道:
“既然教国也掺合了进来,那么魔族军队必然会有所忌惮。这时候,我们从烬喉关冲出来,一头撞进魔族的军阵里,对方十有八九会把我们当成是追兵。而且我敢肯定,欧菲莉娅早就派主力去夺回补给线了,否则绝不会只让八百骑兵来执行解围任务。”
阿嘉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照你这么说,我们这支部队岂不是被欧菲莉娅当成了弃子……成了用来绊住魔族主力军的诱饵?”
“恰恰相反。”
蕾薇摇了摇头,抬手轻抚了一下夜嚎的脖颈,“欧菲莉娅实际上需要的是一支能随时一击脱离的游击兵,所以才选了机动性最强的骑兵。若是圣王国最为得意的狮鹫空骑兵团在这里,那么这任务根本落不到我们头上。”
“她料定了魔族不敢对我们穷追不舍,毕竟补给线那边的烬喉关主力守军,才是它们最为关注的真正威胁。”
阿嘉特恍然大悟,随即又撇了撇嘴:“这女人的心思也太绕了……难怪能当上边境伯。”
说话间,骑兵队已抵达一片连绵的黑褐色山脉前。
山脉层层叠叠,被腐蚀过的山体看起来既荒凉、又陡峭。而当中峡谷的入口,则被浓郁的黑瘴笼罩,即便今晚有着清亮的月光照映,却也穿不透那层瘴气,只能隐约看到峡道两侧陡峭的山壁。
入口的乱石犬牙交错,看起来就像是巨兽张开的巨口一般,叫人看了不由得有些背后发毛。
“这里是幽影峡。”
蕾薇说着便勒停了夜嚎,抬眼望向峡谷深处,“穿过这里,就能绕到魔王军侧翼的中段。”
见到统领停下,百骑长们也纷纷勒住战马,与骑兵们停在了峡谷口。
望着那片黑瘴,他们的眼神里满是警惕。而蕾薇此时则翻身下马,下令道:“所有人,下马!这段路牵马步行,把你们的武器也都拿在手里,多戒备脚下和头顶——”
骑兵们没再多问,纷纷按照蕾薇所说的去做。只有阿嘉特满脸疑惑,凑到了她身边询问道
“等等,蕾薇。既然是突袭……那不应该全速穿过小道吗?为什么要下马牵行?”
蕾薇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偏了偏脑袋示意她往前看。
紧接着,蕾薇弯腰从路边捡起了一块瓦片大小的石头,稍微观察了一下峡谷口的地面,便将手中的石头掷了出去。
“砰——”
石块刚落地,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一只漆黑的亡灵手爪猛地探出,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攥住石块,接着缓缓向地底拖去。
那手爪上的腐肉黏着泥土,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嘶——”
不光是阿嘉特,身后的百骑长们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拔出佩剑,背靠背贴在了一起,神经紧绷地盯着地面。
“别紧张,这些东西最多也就只能做到绊你们一脚的程度罢了。”
蕾薇缓步走上前,抬脚狠狠地踩在了那只还没缩进地底的亡灵手爪上。瞬间,那堆腐烂的肉块被她的靴子踩成了一滩烂泥。
黑褐色的汁液飞溅在石路上,让蕾薇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点速度,还没狗刨坑来得快……也不知道魔族的那位不净王,制造出这种既没有什么杀伤力、也没有什么观赏性的魔物做什么。”
随口嘀咕了几句,蕾薇转过头,既是对着阿嘉特解释,也是故意要后面的百骑长们听见:
“这里是魔族唯一不设哨站的地方。”
她收回脚,轻描淡写地说道:“如你们所见,峡谷的小道下面,基本上全是这种亡灵手爪陷阱,再加上道路狭窄,骑兵冲进来也只会让胯下的战马被绊倒,然后被这些恶心的手爪给缠住。”
接着,蕾薇又抬手指了指峡道顶端的岩壁:
“而且,山顶上还自然栖息着石像鬼。这些家伙通常不会变成石像的模样,而是整个身躯蜷缩成团,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漆黑的岩石一样。它们就是借着这种特征潜伏在峡谷里,一旦听到动静,就会俯冲下来袭击途经的猎物。”
“因此,人族军队从来不会选这里行军,觉得是下下策。魔族自然也就不会在这里浪费兵力设置哨站了。”
“那我们选这里……”一位百骑长忍不住发问。
“因为这是捷径。”
蕾薇转身看向众人,“亡灵手爪本身脆弱得很,步行时避开裂缝就行。就算偶尔被一两只给缠上了,只要用你们的脚踩一下,或者拿武器去刺,基本上都能造挣脱开了。”
“只要不惊动头顶的石像鬼,或者一下子被五、六只以上的亡灵手爪给缠住,那么穿过峡谷的速度会比在荒原上追击快上一倍。等穿过了峡谷道路,不出意外的话,再向前一段距离,我们就能正好撞在魔族大军的侧面中段。”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打那些撤退的魔族一个措手不及。”
百骑长们闻言,纷纷点头称是,先前对蕾薇的疑虑又消了几分。
骑兵们纷纷按照蕾薇的嘱咐,变成了牵马的陆战兵,跟着蕾薇走进了峡谷的道路中。他们相互紧贴,手中攥着武器,排着队伍缓慢行进。
“尽量保持安静,多注意脚下。”
排在最前方的蕾薇依旧不太放心,于是将这句嘱咐从前方向后依次传递。
路上偶尔也有些看走眼的士兵,被亡灵手爪给攥住脚踝,就连几位百骑长也偶有失足的情况发生。但也和蕾薇所描述的一样,只要多用上几分力气,这些脆弱的肉块也就只是肉块而已。
“嗯,看来还算顺利……”
蕾薇竖着耳朵,除了马蹄和战靴踩在地面的声音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聒噪的响声了。骑兵队的战马们也都意外的挺乖顺,这一路上既没有发出嘶鸣声,也从不曾因为被手爪给抓住而变得躁动不安……
眼看着队伍差不多已经穿过了峡谷道路的中段,蕾薇稍微将心放下了一些——
“哐当!”
然而,事情并不总是如人所愿般的发展。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而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
蕾薇转过身去,便见到不远处一名年轻的骑兵已然跌倒在了地上,似乎是脚下打了滑。
这跌倒的声音倒也不算太大,蕾薇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山壁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应该没有惊动到石像鬼……见此情形,她那刚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去。
只是,蕾薇显然没注意到,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过去——
为了稳住身体,那名士兵在仓促间抓住了自己爱马的缰绳。而很不巧,他跌倒的位置恰在一处裂缝附近,探出的亡灵手爪一把攥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让他无法从地面上站起。
他着地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尴尬,无奈之下,这骑兵也只能从手中缰绳上发力,于是猛地将马匹朝自己一拽,好让斜躺下去的身体从亡灵手爪的纠缠中挣脱出来……
但这一拽,便出了变故。
“咴!!”
战马脚底一个不稳,撞在了身旁的岩壁上。一大块松动的碎石在这糟糕的连锁反应下,跟着从山壁滚落,重重地砸在了地面。
这声响在寂静的峡谷里格外刺耳,仿佛瞬间打破了某种平衡。
“哦,我的天……”
阿嘉特缩了缩脖子,抬起头看向头顶,嘴巴微微张开,脸上露出呆滞的神色——
“唳——!!!”
接二连三的、越来越多的尖锐鸣响声蔓延开来,漆黑的峡谷深处,突然亮起了一片红色的光点。这成了一种全新的信号——令石像鬼们的盛宴开启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