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龙倒下了。
仅仅是这一式『坠星冲』的威力，就足以令穿心枪在它的颅骨上刺出一个大洞来。
早已负伤的法弗尼尔，在遭受了这一记重创后，也变得更加颓败了。
此刻的它，就连一侧的眼球都被血液染成了绿色，暴凸在眼眶外侧——那惨象，令艾黛尔薇尔丝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在纳斯特隆德即将扎下第二枪时，法弗尼尔竟然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以人类语言说道：
“住手……快住手！强大的龙骑士，你赢了，我……我认输！”
“认输？哼……”
纳斯特隆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无情挥下长枪，将它脸侧的腮鳞与棘刺利落地割下——
比起直接杀死这只恶贯满盈的灾龙，他现在似乎更乐于多折磨它一会儿……兴许这样，多少还能慰藉一下他那被仇恨彻底占据的心。
“啊啊啊……快停手！算我求你了！”
法弗尼尔凄厉地哀嚎着，就算原本的情感不够真挚，此刻的惨象也够让人有所动容了：
“漫长的岁月……无尽的仇恨……我已厌倦了！原本，我也只不过是想要向我的兄弟尼德霍格尽一下兄弟的情谊而已。现在，我悔罪了！我愿意向人类悔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恳请您饶我一命，英勇的龙骑士——”
艾黛尔薇尔丝闻言，终究也没办法再忍耐下去了。
她迈步上前，抬起了手中的圣杖，脸上流露出怜悯之色：
“停下吧，纳斯特隆德，它已经悔悟了！法弗尼尔已经表达了悔意……即便是罪孽深重者，也应该有忏悔的机会。难道你忍心杀死放弃抵抗的弱小者吗？”
“……”
纳斯特隆德对此充耳不闻。
他的眼中只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
芙蕾娜丽雅惨死的景象，始终在他的脑海中反复上演……被毒火腐化的家园，遭亚种龙咀嚼的、年幼孩童的尸首，罹难的亲人，牺牲的兵士……在他最深刻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他一步步走向垂死的巨龙，手中的穿心枪发出嗡鸣……它在渴望着鲜血，也渴望着复仇。
“悔悟？”
纳斯特隆德的声音因极度压抑的愤怒而颤抖……良久后，却又变成了冰寒刺骨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冷笑：
“那些枉死的、毫无抵抗力的北境平民惨死的时候……也有像这样悔悟的机会吗？”
他狂笑着，面目狰狞，自问自答道：
“……不，不，艾黛尔薇尔丝！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更何况，他们本就没有罪，更不必对着向他们伸出爪牙的人乞求饶恕！我的枪向来是平等的，任何在我枪尖下乞求饶恕的人，我都会把他送到珂尔蒂娅神的面前……到那时、到了永不得翻身的冰狱之底，再慢慢地忏悔吧！”
莫理沉默着，将艾黛尔薇尔丝一把拉到身后。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目露凶光是何种的场景——
此时此刻，纳斯特隆德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分人性的怜悯，来自他仇敌的血液，令他的双眼放射出猩红的光芒……那是狂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这唯一的犹豫，只是为了向在天之灵进行告慰。纳斯特隆德调转枪头，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猛地将龙枪刺入了法弗尼尔的颅骨中，并扭转着枪杆，誓要将那红白之物搅个一塌糊涂……以确保它，绝无活下来的可能！
“这一枪，是为了芙蕾娜丽雅！”
“这一枪，是为了海温斯·沃尔德！”
“这一枪，是为了所有惨死在你手下的……无辜的生命！！！”
连一声凄厉的哀嚎都无法发出……法弗尼尔甚至都没能挣扎一下，就在狠厉的龙枪之下一命呜呼。
之后的那几枪，说到底，也不过是泄愤罢了。
“已经够了，纳斯特隆德。”
莫理支撑着艾黛尔薇尔丝快要失去力量的身体，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免得她受到更深的刺激。
同时，他有些哑然般地……颤抖着，向纳斯特隆德沉声说道：
“那家伙已经死了。”
“啊……是吗？这狗东西已经死了啊……”
浑身蒸腾着血气与怒意的龙骑士，低头看了看已经有些不成形状的灾龙尸体，将枪尖从那团乱七八糟的肉块中拔了出来。
他抬起头，望向苍穹，将长枪捧在手中——
“我已雪仇，女神……珂尔蒂娅啊！！！”
紧接着，纳斯特隆德从那小山一般庞大的尸体上走下，并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惊骇不已的事情——
他划开灾龙的胸膛，也不知是从何处诞生出的伟力，令他直接将法弗尼尔的尸体高举向头顶。
也不顾那龙血是否灼热无比，或是可能蕴含剧毒……他径直沐浴于其中。
滚烫的龙血冲刷着他的铠甲和身体，发出“嗤嗤”的腐蚀般的声响，一股强大的、也令人畏怖的能量波动也随之涌入了纳斯特隆德的身体。
“纳斯特隆德！你……”
才刚刚从弑杀灾龙的场景中恢复过来，而一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纳斯特隆德沐浴在龙血中的这一幕——
艾黛尔薇尔丝惊骇交加地望着他，语气中充满了谴责与不解。
纳斯特隆德沉默着，将灾龙已然枯竭干瘪的尸体随手抛到一边，从污秽的巢穴中站起身。
他剧烈地喘息着，周身蒸汽缭绕，深邃的眼眸中竟短暂地闪过一抹与法弗尼尔相似的、狂暴的绿光。
他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一股极度亢奋和释放的情绪冲垮了他一贯的冰冷克制。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竟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充满了狂野与畅快：
“看到了吗？艾黛尔薇尔丝！这才是……悔悟！想要忏悔的话，去地狱……去冥界，去向统领死者的王忏悔去吧！我不懂得接受忏悔，我只会送负罪者回归星海……！”
“我……从未像今天这般……畅快！！”
艾黛尔薇尔丝娇躯颤抖着，脸蛋变得惨白，紧握着手中的圣杖，像是见证了生平最为恐怖的场景一般，说道：
“这是何等的……残忍。你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纳斯特隆德！你这样做……和法弗尼尔又有什么区别？”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仿佛要展开一场新的斗争，莫理赶忙上前一步，拦在了两人之间。
他的表情严肃而沉重，向不断哆嗦着身体的圣女说道：
“艾黛尔。”
莫理用较为亲昵一些的称呼，希望那平静却有力的声音能使她冷静下来：
“我明白，这让你有些难以接受。但这一次，我支持纳斯特隆德。”
艾黛尔薇尔丝的眼中立即流露出了一丝受伤一般的眼神，旋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莫理？连你也……”
莫理目光扫过龙巢，浸满了龙血的宝物堆里，明显都是些属于人类的残破盔甲和遗物，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一路走来，所见所闻，你难道都忘记了吗？法弗尼尔声称着悔过……可直到它死在纳斯特隆德的手里为止，周边的村落十室九空，从未有任何一条弱小的生命被它饶恕过。”
“……它从未停止过作恶，也从未表现出任何真正的悔意，它只是怕死罢了。如果这样的家伙也要宽恕，那才是对‘救济’这一词的真正亵渎！”
他看向纳斯特隆德，眼神复杂：
“况且，这是北境龙骑士的仪式。杀死仇敌之后，便沐浴仇敌的鲜血，以此结成复仇的奠仪……这是北境人复仇的方式，我们没有资格插手其中。”
艾黛尔薇尔丝倔强地摇了摇头，眸中噙着泪花，说道：
“但杀戮的循环，只会孕育新的仇恨！你让法弗尼尔的兄弟姊妹们……那些始祖龙们如何自处？这世界上的龙族，并不都是罪该万死的……”
“不，大错特错，艾黛尔薇尔丝！”
纳斯特隆德嗤笑一声，龙血的力量让他变得格外尖刻和咄咄逼人。他向着艾黛尔薇尔丝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因为你那些并非罪该万死的龙族，我的故乡化为了一片死地，亲人也惨遭屠戮！”
“告诉我，艾黛尔薇尔丝！如果我从这循环之中抽手而出，惨死的芙蕾娜丽雅……还有那些枉死的北境人民，你能让他们活过来吗？”
“这……”
艾黛尔薇尔丝被纳斯特隆德的大吼给震住了。
她觉得那绝非是正确的观念……可一时间却又无法反驳，只能眼眶通红地站在原地，急得浑身直发抖。
而纳斯特隆德也不再理会她，只是扛起染血的龙枪，拖着灾龙的尸体大步向巢穴外走去。
经过莫理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低声道：
“……谢了，莫理。”
但这声感谢，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龙血激化的生硬。
莫理看着纳斯特隆德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伤心而坚定的艾黛尔薇尔丝，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理念之间的鸿沟，竟是如此深邃，难以逾越。
想要劝说两人，也只有立场相对的一方妥协这么一个结果。但很显然，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妥协的可能。
……
洞穴之外，纳斯特隆德沐浴在溪谷间刮来的清风之中。
他感觉体内的力量奔腾不息，但一种躁动的、嗜血的冲动也随之而来……
道路的边缘，一只幸存的、瑟瑟发抖的洞穴蜥蜴正盘踞在树洞内。
一个念头从纳斯特隆德的心底里升起……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毫不犹豫地想要一枪捅死它——
他的情绪波动变得剧烈，刚才的畅快感迅速沉淀为一种阴郁的亢奋，看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是了，那一定是……夙愿得偿的畅快——
“龙族……统统歼灭！”
这样的念头，在纳斯特隆德的心底里，愈发地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