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一阵轻微的引擎嗡鸣中重新启动，平稳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急刹从未发生。
只是驾驶座上的人已经换了。
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机不知所踪，大概是已经塞在了后备箱里面，取而代之的是那位穿着西装的女人。她脖颈间的红色丝巾像一道凝固的血痕，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她透过后视镜看向苏余，嘴角勾起一个和蔼的弧度。
“小余，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女人的声音温和。
苏余的视线从窗外那片依旧浓稠的黑暗扫过，落回女人身上，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找苏靖有点事情。”
她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笃定补充道。
“反正现在苏靖肯定还醒着，对吧？毕竟，作为助理的你都出现在这片‘异常区域’里了。”
被称作“助理”的女人脸上的笑容不变，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车辆无声地滑入黑暗，但前方的路却不知何时清晰了起来，仿佛黑暗自动为她让开了道路。
身后，灯重新亮了起来。
“苏总确实还在处理一些文件。”
安亦清温和地确认，随即话锋微转，“小余同学，在城市里，这个时间点是很危险的。现在各种宣传安全，让大家早睡早起，不仅仅是为了身体健康，更是因为凌晨的时间点比较容易出现灾厄。”
“凌晨是人类精神最薄弱的时候，也是各种负面情绪最容易滋生的时候。这些负面情绪，很容易吸引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从而引发灾难。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引导大家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尽量避免在凌晨时段外出活动。但总有一些民众+不得不在这个时间点奔波。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他们，尽量减少灾厄的发生。但有些时候，还是会防不胜防。”
她看了苏余一眼，语气意味深长。
“就像今晚这样。”
“小余你呀，一个人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苏总虽然忙，但对你的事一直很上心。如果小余同学出了什么事，苏总可是会担心难过的。”
苏余只是呵呵冷笑了两声。
“说起来，你妹妹上次竞赛拿了奖，估计是要去保送的，那孩子懂事。唉，”安亦清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混合了惋惜与某种难以言明的暗示，“她前几天还特意来办公室找苏总，说是给苏总带了奖杯。”
透过后视镜，安亦清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苏余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
“有这样一个懂事又上进的孩子在身边，确实能省心很多。”
“...苏余，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倒是希望，你也能像那孩子一样，稍微软一些，缓和缓和和苏总的关系。”
是个红灯，安亦清微微侧过身子，眼神依旧温和，却仿佛期待着什么。
然而，苏余只是缓缓转过头，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在安亦清隐含期待的目光中，她抬手，不紧不慢地将一只不知何时戴上的无线耳机从耳中取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微笑。
“抱歉，安助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刚才在听音乐，没太听清您后面说了什么。您能再说一遍吗？”
安亦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松开。
她脸上那完美的、温和的笑容依旧维持着，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没什么。”
安亦清最终只是这样说道，重新将目光投向道路前方。
真是老一套的说辞。
苏余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她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
耳机里其实根本没有音乐，只有一片虚无的寂静。
其实她有些后悔了。
不应该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去见苏靖的。
苏靖虽然说是欠她一个要求，但是能不能够答应帮忙让白辰入学都是个问题，这种深夜贸然上门的举动，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像是在示弱。
苏靖会怎么看待自己这副狼狈找上门的样子？
是觉得她终于沉不住气了，还是仅仅将其视为又一次需要处理的小小麻烦？
大概是后者。
她是不怎么相信安亦清说的，苏靖平时会考虑到她？这话从安亦清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她们大概都有两三年没见过了吧，时间久到苏余需要费力回想，才能够勉强想象出苏靖此刻的模样，大概还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夹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神情。
安亦清提到的妹妹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时候，她罕见地有点想念白辰。
小绿没有消息传过来，白辰应该还在好好抱着被子睡觉。少女的身体是温和又柔软的，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幼兽，将自己蜷成一团，呼吸清浅而绵长。
想到这里，苏余的心绪稍微安定了几分。
至少，她此行的目的足够明确。
车辆平稳地转弯，远处，那栋熟悉的、在夜色中亮着零星灯火的大楼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苏余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点犹豫压回心底。
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