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对的禁锢和死寂中失去了意义。
或许过了几个小时,或许只是几分钟,对我而言都如同一场漫长的凌迟。我闭着眼,试图放空大脑,但那些陷落时的画面,同伴们最后的目光,以及西塔框架1号那冰冷的逻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我残存的意志。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在这无声的压迫下彻底崩断时,周围那永恒不变的白光,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我感觉到身上那些柔韧却坚固的能量拘束环,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松开了。束缚骤然消失,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感让我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固定而有些僵硬和麻木。
“生命体梅普涅普,你的生理指标已恢复至安全阈值。请起身,准备进行短距离空间跃迁。”西塔框架1号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依旧不带任何感**彩,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既定的程序步骤。
我艰难地用手支撑着冰冷的座椅,缓缓站了起来。双腿有些发软,长时间的禁锢让肌肉有些不受控制。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和脖颈,环顾四周。大厅依旧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变化。
“跃迁?去哪里?”我沙哑地问道,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干涩。
“‘先驱者’所在的‘核心枢纽’。”西塔框架1号简短地回答,“请走向你正前方。”
我依言向前望去。只见原本光滑无缝的暗银色墙壁,此刻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圈圈涟漪从中心扩散开来,逐渐勾勒出一道椭圆形的轮廓。轮廓内部,并非是墙壁后的景象,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蕴含着无数星辰碎片的幽暗光晕,光晕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吸摄人心的力量。
那是一道传送门,与先前追击黑袍人所见到的传送门不同,这传送门更显高级。
这就是去见“先驱者”的方式吗?直接进行空间跃迁?如此技术,远超我的想象。反抗军在其面前,确实如同蝼蚁般渺小,恐怕是黑袍人也敌不过帝国吧。
可帝国为什么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围剿反抗军,甚至说是为了抓我才顺带进行,明明它们早就有了碾压反抗军的实力。
“走过去…就行?”我有些迟疑。面对这种未知的技术,本能地感到畏惧。
“是的。传送坐标已锁定,能量场稳定。请尽快通行,维持通道需要消耗能量。”西塔框架1号催促道,语气虽然依旧平稳,但似乎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效率要求。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臭氧味的空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依旧弥漫的绝望。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无论门后是什么,总比留在这个冰冷的囚笼里要好。
我迈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旋转的幽暗光晕。
每靠近一步,都能感受到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引力,仿佛那光晕是一处空间的凹陷。空气中弥漫的能量波动也越发清晰,带着一种高频的、几乎超越听觉范围的嗡鸣。
终于,我站到了光晕面前。近距离观看,那幽暗的光芒并非静止,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银色的数据流在奔腾、闪烁,如同一个微缩的、高速运转的宇宙。
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闭上眼睛,一步踏入了光晕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失重或撕裂感,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整个人被瞬间“打散”又瞬间“重组”的恍惚。周围的一切感知——视觉、听觉、触觉——都短暂地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在色彩和形态都无法描述的湍流中穿行的感觉。时间感彻底混乱,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当感知再次如同潮水般回归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方。
预想中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核心枢纽”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威压和浩瀚景象也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凡”。
我正站在一个宽阔的、铺着暗红色绒毯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是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石壁,壁上固定着燃烧着明亮火焰的青铜壁灯,跳动的火光照亮了走廊,也投下摇曳的影子。
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混合了蜡烛、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与之前囚笼里的臭氧味和遗迹的古老气息都截然不同。
这……这是哪里?走错地方了?我愕然地环顾四周,这分明是某种中世纪城堡或王宫内部的景象!与万械帝国的科技风格格格不入!
我顺着走廊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镶嵌着金属铆钉的深色木门。门虚掩着,一丝光线从门缝中透出。
犹豫了一下,我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后的景象,让我彻底愣在了原地。
这是一个宏伟的王座间。
高耸的穹顶绘着褪色的壁画,描绘着一些早已被遗忘的英雄史诗或神祇传说。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殿顶,柱子上缠绕着石刻的藤蔓与奇异的生物。彩色玻璃拼凑成的窗户过滤着外界的光线,在光滑的石板地面上投下斑斓的色彩。而在大厅的最深处,一座略显古朴、由整块巨石雕琢而成的王座,静静地安置在数级台阶之上。
一切都充满了典型的、剑与魔法世界观中中世纪王国的风格。就好像……就好像数百年前,自“钢铁黎明”机人从天而降、摧毁瑟隆恩王国之后,这里就丝毫没有变化过一般。
这里甚至见不到一点科技的产物,没有灯光,没有屏幕,没有金属的光泽,只有火焰、石头和木头。
而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王座之上。
那里坐着一个……“身影”。
它并非我想象中由光带构成的玄奥结构,也不是什么庞大无比的战争机器,更不是狰狞的怪物。
那只是一个……机器人。一个看起来甚至有些“简陋”的机器人。
它的外壳是暗淡的、带着磨损痕迹的金属色,造型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流线型设计,关节处还能看到明显的机械结构。它的头部是简单的球形,上面没有任何拟人的五官,只有一个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圆形光学传感器。它的体型与普通人类相仿,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石质王座上,与周围古老的环境形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反差。
这……就是“先驱者”?万械帝国真正的统治者之一?那个下令活捉我,视反抗军为蝼蚁的存在?
它看起来……太普通了。普通得让人感到不安。
见我进来,那个机器人……“先驱者”,头部那个蓝色的光学传感器转向我,上下微微移动,似乎在打量我。然后,一个声音从它体内传出。不是西塔框架1号那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冰冷信息流,而是通过某种扬声器发出的、带着微弱电流杂音的合成男声,但奇异地,比西塔框架1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气”。
“来了吗?”它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温和?“外来者。或许,我该更准确地称呼你为——神明的使徒。”
这第一句话,就像一块巨石投入我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外来者……它用的是这个词。不是“生命体梅普涅普”,不是“异常变量”,而是“外来者”。它果然知道!它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而“神明的使徒”……它难道知道我是被那个不靠谱的臭小鬼女神强行拉过来的?她知道臭小鬼的存在?
巨大的信息量和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场景,让我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预设,所有的心理准备,在这简单的问候面前,都土崩瓦解。
它似乎看出了我的极度震惊和语塞。蓝色的光学传感器闪烁了一下,那个合成的男声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和。“不必惊慌。你并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使徒。我找你来,也并非为了审判或毁灭。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不想与你背后的神明交恶。”
“什……什么意思?”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使徒?什么使徒?我只是……” 我想说“我只是个被强行抓来的倒霉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种存在面前,隐瞒可能毫无意义,但贸然暴露自己的无知和被动,同样危险。
见我这般反应,“先驱者”头部那个蓝色的光学透镜似乎微微聚焦,它那合成音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惊讶。“嗯?你不知道吗?这倒是有趣……我们总不可能认错的,你身上可是缠绕着如此清晰的‘神之加护’,或者说……‘认知屏障’。拥有这种东西,难道还不是神明的使徒吗?还是说,你的神明从未告知过你这些……基本的事项?”
认知屏障?神之加护?这两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许多混乱的线索。
难道这就是臭小鬼女神所说的那个“小小的改动”?那个她轻描淡写地给我加上、还说“希望你喜欢”的设定?就是因为这个“认知屏障”,猫蛙人才会将我误认为预言中的“引导者”?它们那所谓的“圣器”才会与我产生共鸣?那么,这个屏障对反抗军、对薇拉、安德烈他们,又产生了什么样的效果?是让他们更容易接受我,还是……?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我的大脑撑爆。看来,这所谓的“先驱者”知道的事情,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似乎……它对“神明”以及“使徒”有着一套成熟的认知体系。它对我,至少目前看来,并没有表现出直接的敌意,反而更像是一种……谨慎的接触?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必须在它这里,把这些困扰我许久、关乎我自身存在和命运的谜团,尽可能弄清楚!
“她……从未告知过我半点。”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其中的急切还是泄露了出来,“她只是……把我丢到了这个世界,然后……就几乎不管不问了。能否……请您告诉我,您所知道的一切?关于神明,关于使徒,关于……这一切?”
我用了敬语,带着一丝恳求,看上去相当可悲。但在绝对的力量和信息差距面前,卑微并不可耻。
“先驱者”沉默了,它头部那个蓝色的光学传感器稳定地亮着,仿佛在高速处理信息,又像是在审视我的真诚。王座间里只剩下壁灯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我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它那合成的男声才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比刚才更加……人性化了一些,带着一种类似叹息的起伏。
“虽然……详细告知你这一切,对我们而言,并无直接的益处,甚至可能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变量。但……看在你背后的神明如此‘不负责任’,竟然未曾告知你任何基本事项的份上……”
它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最终确认某个决定。
“……出于某种程度的‘人道主义’考量,我可以将一些基础的信息告知于你。毕竟,让一个‘使徒’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行动,本身也是一种危险和……不稳定的因素。”
人道主义?它一个机器人,一个机械帝国的统治者,居然会说出“人道主义”这个词?这比它坐在中世纪王座上的景象还要让我感到错愕。总感觉这个“先驱者”,与西塔框架1号那种纯粹的、冰冷的逻辑机器完全不同,它更像是一个……拥有复杂决策逻辑,甚至掺杂了某些类似情感或原则因素的……特殊存在。
“请坐下吧,”“先驱者”示意王座台阶下方一侧摆放的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木质靠背椅,“这将是一个……不算太短的解释。”
我依言走到那张椅子前坐下,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目光紧紧盯着王座上的那个看似普通、却蕴含着巨大秘密的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