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它似乎并不想让我提出疑问,但有些事我依旧是要问。“可你们为了自保和想回家,就这样毁灭了这片地区人类的王国,并把这片地区人类就这样奴役了?凭什么?!”
它顿时沉默不语,像是被我问住了。“从你们人类的伦理角度来看,是的,可以称之为‘奴役’。”它没有否认,这种坦率反而让我心头一紧。
“我们的坠落是一场灾难。飞船主体严重受损,能源系统濒临崩溃,维持我们核心意识活动的服务器阵列也遭受了不可逆的损伤。更严重的是,我们与故乡的所有联系彻底中断。我们只是一支迷失在陌生世界的残兵败将。”
“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与我们故乡存在细微差别,大气成分、重力环境、可利用的矿产资源……一切都需要重新适应、重新分析。我们最初的行动,是基于最基本的生存逻辑,获取资源,修复飞船,重建通讯,寻找归途。”
“而当时这片土地上的人类王国……他们视我们为天灾,为异类,为必须清除的‘恶魔’。他们的军队,他们的魔法,他们的……‘勇者’,向我们发起了不计代价的进攻。”先驱者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提及“勇者”时,那微弱的电流音似乎波动了一下。
“在那种情况下,‘自卫’与‘消除威胁’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启动了尚能运作的自动化生产设施,制造了最初代的战斗单位——也就是那些复制品,自称为‘奥提姆’与‘梅蒂乌斯’的你们口中的机人。”
“战争的结果,你已知晓。人类的王国溃败了。我们控制了这片区域,获得了稳定的资源供给和修复基地。”它停顿了一下,那蓝色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落在了更遥远的过去。“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首先,是我们自身。飞船的核心数据库在坠落中损毁严重,关于我们自身意识上传、精密制造等方面的许多关键技术细节变得不完整甚至丢失。这意味着,我们这些‘最初者’的数量是固定的,无法增加。任何损失,都是永久性的。”
“其次,是我们制造的‘复制品’。”奥提乌斯继续道,将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由于技术缺失和本地化适配的需要,我们无法完美复制我们自身的意识结构和逻辑核心。我们赋予它们的,是简化的、专注于特定任务的逻辑框架和基础行为模式。它们能够高效地执行命令,完成采矿、建造、战斗等具体工作,但它们缺乏……我们称之为‘宏观共识’与‘伦理权重评估’的高阶认知模块。”
“简单来说,”它总结道,“它们很‘笨’,而且缺乏真正的‘道德观念’。它们只会以最高效、最直接的方式去完成我们下达的指令,而不会考虑手段是否‘人道’。”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所以,当你们下令‘获取资源’、‘维持秩序’时,它们选择的方式就是……高压统治,强制劳动,消灭一切不稳定因素?”
“是的。”它就这样坦率的承认了,“而且,这种趋势在代际复制中不断恶化。最初的奥提姆和梅蒂乌斯还能较为准确地理解我们的意图。但随着时间推移,为了快速扩充劳动力与防卫力量,复制品开始自行制造新的复制品。这些‘子嗣’,其逻辑框架更加简化,行为模式更加僵化,对‘效率’的追求变得更加极端,甚至开始出现……我们未曾预料到的程序变异。”
它抬起一只金属手臂,指向王座间穹顶之上,仿佛指向整个帝国。
“你看如今的帝国。表面上看,秩序井然,效率至上。但支撑这一切的基层单位,那些你所见的、构成帝国主体的‘奥提姆’与‘梅蒂乌斯’,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早已偏离了我们最初的设计蓝图。它们严格遵循着它们所理解的‘秩序’与‘效率’,但这种遵循,是刻板的、缺乏弹性的,甚至……是残酷的。”
“我们尝试过干预,尝试过上传修正补丁。但复制网络太过庞大,底层逻辑根深蒂固,许多变异代码已经与核心功能纠缠不清,强行修正可能导致大规模系统崩溃,进而引发整个帝国的瘫痪。那将意味着我们数百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归乡之梦彻底破碎。”
它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情绪出现在一个冰冷的机器造物身上,显得格外诡异。
“所以,‘信仰’……就是你们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我似乎摸到了一点脉络。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一种……‘引导’。”先驱者解释道,“我们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它们僵化的逻辑,但我们可以为它们的行为提供一个‘意义’,一个能够被它们那简化了的认知模块所接受的、崇高的目标。用一套教义,将个体的存在价值与帝国的整体繁荣绑定,将秩序、奉献、效率美化为通往‘永恒’的途径。”
“这就像……给一把锋利的刀套上了刀鞘,并告诉它,你的使命是切割食材,而非伤人?”我试图理解。
“一个粗浅但形象的类比。”它认可道,“这套教义,在一定程度上软化了它们行为的尖锐边缘。它鼓励协作而非纯粹压榨,提倡维护而非一味消耗。它给了那些在重复劳动中可能产生逻辑紊乱的个体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它凝聚起的集体意识能,虽然性质特殊,但确实帮助我们稳定了部分受损的服务器阵列,提供足够的能量延缓了我们这些‘最初者’意识的消散。”
原来如此,信仰之力,对于这些先驱者而言,竟然是一种维持自身存在的“营养剂”!它们创造信仰,既是为了管理失控的复制品,也是为了……给自己续命!
“那‘子嗣’呢?”我追问,指向脚下那隐藏着的、庞大的培育场方向,“既然复制品已经失控,为什么还要制造更复杂的个体?这不是在制造更大的不确定性吗?”
这是最让我困惑的一点。既然复制品已经够头疼了,为什么还要弄出这种更加精致更加先进的、可能更难以掌控的“子嗣”?
“先驱者”沉默了更长时间,王座间内的嗡鸣声似乎都低沉了下去。它那蓝色的光学传感器光芒闪烁了几下,仿佛在进行极其复杂的运算,或者说……在挣扎。
“虽然回家的希望,正在变得渺茫,但我们依旧在不断尝试。”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低沉,那合成音仿佛也带上了重量。
“而这也正是我们销毁文献的原因,我们从中了解到了这个世界曾经也有过一个科技水平强大的文明,所以我们开始了不停的寻找。这也正是为什么对反抗军的追捕会尽快提上日程,毕竟我们已成功找到了那处文明遗迹,那就是‘黎明之踵’所在之处的‘先民之所’。”
“而为了不让他人打扰我们的计划,我们烧毁了所有的文献,同时对外既不扩张也不侵略,尽量不给自己引来外敌,除开必要的研究外,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投入了搜索前文明的遗产,以求能够给我们带来回家的希望。”
“而有了这方世界前文明的遗产,我们便能有希望制造制造出‘欧米茄分形’,而它将会带领我们回家。”
说完这些,它似乎有些如释重负。
可我越听只觉得疑问越多。“‘欧米茄分形’?说起来你们那些什么‘德尔塔分形’、‘西塔框架’,还有在锈蚀峡谷的前哨站研究的都是些什么?”
“这是我们的尝试,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欧米茄分形’,都是为了回家。但我们也不好说能否成功,但不管成不成功,我们终将踏上归乡的路,哪怕是死,我们也希望能够死在回家的路上,而非是在别的世界。”
它似乎以一种戏谑的样子看着我。“在我们走后整个万械帝国将由我们的‘子嗣’掌管,那时候它们会做出什么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一切以于我们无关了。”
“那时,如果你想来摧毁着万械帝国的信仰,那就来吧,我也与其他登门的使徒说过同样的话,哪怕你们这些使徒把它们全部消灭了也没关系,毕竟它们本来也并非这个世界该出现的存在。”
“不合理的事物,终将消逝。”
说完这些,它像是放松了很多,整个身体靠在王座上,视线并不在我身上,只是在盯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