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沉船，从漆黑的深海中一点点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无处不在的粘稠包裹感，冰凉而滑腻的液体浸润着每一寸皮肤。紧接着是嗅觉，一种奇异的、带着微甜又混合着金属与化学药剂气味的液态空气，通过鼻腔内植入的细小管道，强制性地输入她的身体。
林悦（她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字）睁开了眼睛。
视野一片模糊，只有晃动的、温暖的琥珀色光晕。她眨了眨眼，试图适应光线，睫毛扫过包裹着眼球的液体，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过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她被困在一个圆柱形的透明容器里。
容器外是朦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实验室景象。而她，浸泡在巨大的、盛满了琥珀色营养液的玻璃缸中。
恐慌如冰冷的海蛇，骤然缠紧了心脏。
她想尖叫，想挣扎，但发出的只是一串无声的气泡，咕噜噜地向上飘去。她的四肢被冰冷的金属锁链牢牢固定在容器的内壁上，脖颈上套着一个沉重的项圈，上面闪烁着细小的指示灯，连接着数根不同颜色的软管，深入她的皮肤之下。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娇小、纤细，看上去绝不属于一个成熟的成年人。白皙的皮肤在琥珀色液体的映衬下，泛着一种不真实的微光。
这是谁？
她在哪里？
记忆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震响……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处境，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开始用力挣扎，试图挣脱锁链的束缚。但那些金属环扣纹丝不动，反倒是她的动作引动了液体流动，容器外某个仪器立刻发出了轻微的、持续不断的蜂鸣。
脚步声靠近。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戴着眼镜的男人出现在容器外，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
“实验体787苏醒，生命体征平稳。龙化特征稳定，体表鳞片反射率基准值记录。”他的声音隔着玻璃和液体传来，沉闷而模糊，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实验体？787？龙化？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她更加恐惧。她用力撞向玻璃内壁，试图引起注意，哪怕是不善的注意。
男人只是瞥了她一眼，眼神冷静得像是在观察一个培养皿里的细胞。
“情绪波动剧烈，应激反应明显。记录峰值，注入镇静剂A型，剂量标准。”
一阵冰凉的液体通过颈后某根管线注入她的血液。几乎立刻，一股沉重的困意袭来，强行压下了她的恐慌和力量，意识再次变得模糊，沉向那片令人窒息的琥珀色深渊。
…
这样的循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重复了无数次。
苏醒，挣扎，被镇静，沉睡。
她逐渐明白，自己是某个秘密实验的“作品”。那些白大褂称她为“龙裔实验体”，他们似乎对她身上那种异常的力量既渴望又警惕。
当她集中精神，感到极度恐惧或愤怒时，细密的白金色鳞片会从她的手臂、脖颈甚至脸颊上浮现，坚硬而冰凉，在营养液中闪烁着微弱的光泽。她的指尖会变得锐利，尾椎处会延伸出一条覆盖着同样鳞片的长尾，不安地搅动着液体。
最显著的是她的眼睛。透过容器玻璃模糊的倒影，她能看到自己的瞳孔在情绪激动时会变成灼亮的、非人的金黄色竖瞳。
“哦？今天鳞片的色泽很漂亮嘛。”有时，会有不同的研究员过来。一个年轻些的女人经常会用手指敲敲玻璃，试图引起她的注意，“看这里，小可爱。啧，可惜不会说话，不然逗起来一定更有趣。”
“别浪费时间，记录完数据就走。其他实验体还需要巡检。”
“知道啦。不过787确实是最稳定的一个了，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多乖。”
乖？林悦在心中冷笑。那不过是药物作用下无可奈何的麻木。每一次被当作稀奇动物般观赏、评论，每一次被注射各种不明药剂记录反应，都让一种冰冷的愤怒在她心底沉淀。
她不再徒劳地挣扎。她学会了在镇静剂的迷雾中竭力保持一丝清明，像潜伏在深海下的捕猎者，安静地观察，贪婪地吸收一切信息。
她记住了那些研究员的代号和习惯：“眼镜”严谨冷漠，“雀斑”年轻活泼喜欢偷偷带零食，“主管”威严很少出现但一来就意味着重要实验。她记下了实验室的换班时间，记下了各种仪器的声音含义，记下了走廊的走向和可能的安全门位置。
她偷偷练习控制那些鳞片，尝试在不受注药影响的情况下，让它们出现又消失，试图找到力量收放的界限。这个过程艰难而痛苦，常常引发剧烈的头痛和项圈的警报，但她固执地坚持着。
这是她唯一能进行的、无声的反抗。
营养液的味道每天都会有细微的变化，有时会让她格外困倦，有时则会让她异常清醒却无法控制身体。她知道，那是不同的实验药物。
日子在一片混沌中流逝，感受不到日月轮转，只有周期性的苏醒与沉睡，检查与实验。
直到某一天，刺耳的警报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急促和尖锐，撕裂了实验室惯有的冰冷平静。
“紧急情况！三级警戒！有入侵者！所有安保人员立即到指定位置防御！”广播里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刻板，充满了惊慌。
林悦感觉到容器中的液体成分开始剧烈变化，一种炽热的、充满狂暴能量的液体猛地注入她的血管，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上面命令我们立刻撤离！销毁次级实验数据！”
“那787呢？”
“给它注射最高剂量的‘狂怒’，让它留下来‘欢迎’我们的客人！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可是那种药剂还不稳定，它可能会——”
“执行命令！”
更强的困意如同重锤砸下，与那股在体内横冲直撞的狂暴力量激烈冲突，几乎要将她撕裂。
不！不能再沉睡！不能再失去意识！
她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镇静剂，黄金龙瞳在琥珀色的液体中猛地亮起，锁链在剧烈挣扎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外面传来爆炸的轰鸣和密集的枪声，越来越近。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到实验室的合金大门在一声巨响中扭曲、变形，然后被猛地炸开！
硝烟弥漫中，隐约可见一群穿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的身影迅捷地冲入室内，动作专业而凌厉。
一个研究员在逃跑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嘴唇开合，似乎低语了一句什么。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唯有最后映入眼中的那抹不同于实验室白色的身影，带着硝烟与外界的气息，如同一颗种子，落入她死寂的心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