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阳台玻璃门，将房间切割成明暗相交的几何图形。林悦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床铺、窗外持续的低频城市噪音、以及对未来一天的焦虑，让她始终处于一种浅眠的警惕状态。
她按照苏婉教的流程，洗漱，换上准备好的衣服——一件高领的浅色内衬，一条材质柔软且裙摆足够宽大的长裙，再次仔细地将龙尾妥善固定、遮掩。戴上抑制腕带，最后将琥珀色的美瞳小心放入眼中，遮盖住那非人的金色竖瞳。
镜子里，是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眼神有些躲闪，但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安静少女。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外套下绷紧的肌肉和微微加速的心跳。
敲门声准时响起。是王志远，手里还提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
“早饭。路上吃。”他言简意赅，目光快速扫过她的装扮，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准备好了？”
林悦深吸一口气，抓起放在桌上的新书包：“好了。”
车子再次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林悦小口吃着包子，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送孩子上学的家长、行色匆匆的上班族、骑着电动车穿梭的快递员……一幅鲜活而忙碌的都市晨景图在她眼前展开，既令人向往，又让人莫名心悸。
凌霄学院位于城市的新区，与清源小区的老旧氛围截然不同。现代化的教学楼群、宽阔的草坪、标准化的运动场，以及穿着统一制式校服、三五成群走进校门的学生们，一切都透着一种规整的、充满朝气的秩序感。
王志远将车停在离校门稍远的路边。“我只能送你到这里。校长室在行政楼三层，已经预约好了。记住流程，保持冷静。”他递给她一个档案袋，“里面是你的材料。加油。”
林悦接过袋子，手指微微收紧。她推开车门，踏入这片属于“正常”学生的领地。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她的身高在高中生里显得格外娇小，白金色的长发即便努力束起藏在帽子里，仍漏出几缕惹眼的发丝，再加上那身与周围格不入的便服和略显拘谨的步伐，让她成了人群中的异类。
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新来的？” “头发颜色好怪…” “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校服？” “看起来好小只…”
林悦感到鳞片在手臂下微微发痒，抑制器传来稳定的微凉触感，提醒她保持控制。她低下头，加快脚步，按照记忆中的地图走向行政楼。
校长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干练的女性，姓秦。她看到林悦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被职业化的温和笑容取代。
“林悦同学，欢迎来到凌霄学院。”秦校长请她坐下，翻看着王志远提供的材料，“你的情况，有关部门已经向我们做了详细说明。学院会尽最大努力为你提供必要的学习和生活便利。”
她推过来几张表格和一份校规手册，然后重点强调了几点：“关于你的着装要求，我们已经备案。体育课程可以根据你的实际情况选择性地参与，或者进行适应性调整。如果感到任何不适，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班主任或校医室，这是最重要的。”
林悦认真听着，努力记住每一个字：“…谢谢。我会…遵守规定。”
接着，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气质温和的男老师，姓李，将是她的班主任。李老师笑容更真切些，带着她前往高一（3）班的教室。
“同学们，安静一下。”李老师敲了敲讲台，“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林悦。大家欢迎。”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悦身上。好奇、探究、疑惑、还有几分青春期特有的审视。
林悦感到喉咙发紧，手心冒汗。她深吸一口气，按照苏婉排练过的，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开口：“大家好…我叫林悦。请多…关照。”
简短至极的自我介绍，却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礼貌性的掌声。
李老师指了指后排一个靠窗的空位：“林悦，你先坐那里吧。旁边是陈薇，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她。”
林悦低着头，快步走到座位坐下，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同桌陈薇是个扎着马尾、看起来爽利的女生，好奇地打量了她几眼，小声说了句“嗨”，便又转回去看书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的公式和概念对林悦来说如同天书，她只能勉强跟上最简单的部分。她的基础太薄弱了，远超苏婉之前的预估。她紧紧握着笔，试图记录，却不知从何记起，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课间休息更是煎熬。同学们自成小团体聊天嬉笑，她独自坐在位子上，像个透明的局外人。有几个同学试图过来搭话。
“林悦，你以前在哪上学啊？” （林悦：“…外地。”） “你头发颜色是天生的吗？好酷！” （林悦：“…嗯。”） “你怎么不穿校服啊？” （林悦：“…特殊情况。”）
她的回答简短甚至生硬，很快让试图交流的同学失去了兴趣，讪讪地走开。她能听到他们走远后低声的议论：“好奇怪…”“是不是有什么病啊？”“感觉不好相处…”
午餐时间，她跟着人群来到食堂，看着琳琅满目的窗口和拥挤的人群，又是一阵茫然。陈薇好心提醒她要去哪个窗口领餐盘、如何刷卡，她笨拙地跟着做，端着餐盘却找不到空位，最后还是陈薇招手让她过去和几个女生挤一挤。
餐桌上，女孩们聊着明星、综艺、游戏和校内八卦，这些话题离林悦的世界太过遥远。她只是默默吃着饭，味同嚼蜡。
下午有体育课。李老师提前帮她办理了免修，但她需要去体育馆旁边的休息室自习。隔着玻璃窗，她看到同学们在阳光下奔跑、跳跃，充满活力，而自己却只能孤零零地坐在室内，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落差感紧紧包裹了她。
这就是…正常的学校生活吗？
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直接的恶意，却有无处不在的隔阂；没有身体的痛苦，却有心灵的笨拙与无助。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林悦慢慢收拾着书包，看着窗外渐渐稀疏的人群。
“喂，新来的。”一个略带傲慢的声音响起。
林悦抬头，是班里一个个子很高、看起来是男生头领的男生，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他打量着林悦，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听说你有点‘特殊情况’？”男生挑眉，“连体育课都不用上？什么情况啊，说出来听听？”
林悦的心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缩进袖口，握紧了。鳞片开始微微发热。抑制器传来轻微的刺激感。
不能冲突。不能暴露。
她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抓起书包想从旁边绕过去。
“哎，别走啊。”男生侧身挡住她，语气带着戏谑，“聊聊嘛。大家都是同学。”
就在这时，陈薇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把挽住林悦的胳膊，对着那个男生没好气地说：“赵鹏，干嘛呢？欺负新同学啊？李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东西，赶紧的！”
叫赵鹏的男生啧了一声，似乎有些扫兴，瞥了林悦一眼，带着人走了。
陈薇松开手，对林悦笑了笑：“别理他，他就那样，喜欢充老大。走吧，回家。”
林悦看着陈薇爽朗的笑容，愣了一下，才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啦！明天见！”陈薇挥挥手，跑向了等在校门口的朋友。
林悦独自走出校门，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志远的车安静地停在老地方。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才缓缓松了口气，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比进行了一整天高强度训练还要累。
“怎么样？”王志远发动车子，问道。
林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答：
“…很难。”
但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
“…但…还会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