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到了。
叶尘总是在这个时辰准时醒来。
空气中还带着露水的微凉湿意，混杂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他推开房门，一道光路瞬间铺展在脚下，光束里，无数微尘正在浮动。环境安宁而美好。
然而，今日的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小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那张总是带着甜美笑意的脸蛋此刻写满了惊惶，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发髻也有些散乱。
“少爷！”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仿佛天塌了下来。
“怎么了？”叶尘转过身，看着她慌乱的模样，语气平和。
“少爷，您……您千万别想不开！”小小跑到他面前，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安好。
“我……我早上出去买菜，整个城里……整个城里都在说……”
她深吸一口气：“他们都说，您和萧家小姐的婚事……作废了！说……说是您被……”
那个“退婚”的词，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刺耳又伤人。
她是在街角听那些妇人添油加醋地议论时知道的，她们的言语刻薄，说叶家这个旁系弟子终究是攀不上高枝，被一脚踹开了。
她当时气得浑身发抖，丢下菜篮子就往回跑，一路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少爷会不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毕竟，那可是萧琉璃啊。曾经的废人，如今的仙子。
昨日还因她而地位超然，今日便被打回原形，沦为全城笑柄。这种从云端跌落的滋味，足以压垮任何人。
“我……我觉得，那个萧小姐一点都不好！”小小攥紧了小拳头，为叶尘打抱不平。
“她太冷了，像块冰，配不上少爷您的！少爷您别伤心，以后……以后小小伺候您一辈子！”
她说完，便紧张地看着叶尘，准备好了他任何可能的情绪爆发——无论是愤怒、悲伤，还是颓唐。
然而，叶尘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小小的头顶，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
“傻丫头。”他的声音温润，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我看起来，像是会想不开的人吗？去吧，早饭还没做呢。”
掌心的温度，沉稳真实。
小小怔怔地看着少爷那双澄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阴霾。
那份超乎寻常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有说服力。
她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原处。
……
青阳城上空，云海翻腾。
一艘形如弯月的青玉飞舟，在灵力驱动下，无声地划破天际，将脚下的大地化作缩小的沙盘。
舟首，凛冽的罡风被一层无形的护罩隔开，吹起两道身影的发梢。
萧琉璃一身青衣，静静地伫立着。
她的美丽是带有攻击性的，像一柄出鞘的绝世名剑，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她周遭三尺之内，空气仿佛都凝结了，让舟尾那些同样被选中的少年少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身旁的灵清霜，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安静地“听”着风，白绫下的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恬静得如同雨后新竹。
她正在心里默默盘算，入了宗门，要如何修行才能最快，如何才能在每个月，都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回来……看他。
先生这个称呼，已经被她悄悄藏在了心底。因为先生，是用来尊敬的。而“叶尘”这个名字，是用来……思念的。
忽然，萧琉璃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探入怀中，触碰到了一块温润的玉石。
那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暖玉。
是某个寒煞发作、她痛不欲生的深夜，他随手递来，让她握住取暖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忘记，却不想，这成了他留给她唯一的，有温度的东西。
指尖感受着玉石上传来的、仿佛还残留着他体温的触感，她脸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抹无人察觉的、混杂着痛楚与温柔的复杂情绪，在她眸中一闪而过。
他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回响了一整夜。
“我们相处的这点时间，终将成为你漫长生命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尘埃……
她嗤笑一声，却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原来在她视若珍宝、支撑她走出深渊的陪伴，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意拂去的尘埃。
她曾有过片刻的绝望，但当黎明到来时，绝望却被另一种更为炽烈的情感所取代。
她想明白了。
不是她错了，而是叶尘，他错了。
他那套斩断凡俗、追求大道的言论，不过是懦夫的借口。
真正强大的人，为何要舍弃？为何要斩断？
难道不该是……将所有珍视的一切，都牢牢握在手中，一同带往那至高的顶点吗？
既然你不懂，那就由我来教你。
既然你看不到，那就由我来让你看清。
她要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强，强到足以俯视整个青云圣地，强到足以让他无法再用“云泥之别”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推开自己。
她要让他亲眼看着，他口中的“凡俗情爱”，是如何成为她登临绝顶的最强动力。
到那时，她要再回到他面前，亲口问他——你，后悔了吗？
想到这里，她收回了手，将那块暖玉更深地藏入贴身的衣物内，让它紧挨着自己的心跳。
而关于青阳城，她也已做好了安排。
她已动用萧家恢复的力量，暗中留下了一双最可靠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会干涉那个庭院的任何事，只会静静地看着，确保在她回来之前，不会有任何不该出现的飞蛾，扑向那盏只属于她的灯火。
她不允许。
那个院子，那个人，都必须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一草一木，一呼一吸，都不能有任何改变。
这是她的偏执，也是她为自己许下的誓言。
一旁的灵清霜，对身边同伴内心那汹涌的暗潮一无所知，她甚至觉得今天的风都格外温柔。
她正用极轻的声音，哼着一支不成调的小曲。那是叶尘在指导她的时候，随口哼过的旋律。她记了下来，就像记住了他身上清淡的茶香一样。
她想，等她变得很强很强，强到可以为宗门复仇，那时，她就回到那个小院，陪着他一起吹风听雨，喝茶打趣。
时光那么长，未来那么远。
他们，不着急。
就这样，载着一个燃着复仇之焰与偏执之火的灵魂，与一个怀揣着纯粹信仰与甜蜜憧憬的灵魂，青玉飞舟如一道流光，彻底消失在了天际。
属于她们的全新篇章，与一场早已注定的风暴，悄然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