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剑苑。
叶尘的庭院外，那条鲜有人迹的青石小径上，响起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来人身着一袭素白色的亲传弟子长裙，裙摆随着步伐摇曳，如云海舒卷。
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在她身上撒下斑驳的光点，为她披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纱衣。
当她走到庭院门口，抬起头的那一刻，就连林间的风似乎都为之静谧了一瞬。
那是一张怎样令人惊艳的脸庞。
如果说一年前的她，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带着山野间的纯澈与质朴；那么此刻的她，便已是经过名家精雕细琢，被供奉于殿堂之上的绝世美玉。
肌肤胜雪，莹润如最上品的暖玉，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曾经略显单薄的身姿，如今已然长开，曲线玲珑，亭亭玉立，身高竟已与叶尘相仿。
一头青丝如瀑，不再是简单的束起，而是挽成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灵动而复杂的流云髻，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随着微风轻轻拂动。
最大的变化，是那双眼睛。
曾如清澈见底的溪泉，如今却似蕴着薄雾的深潭。
当她望向那扇紧闭的院门时，深潭的底部，瞬间涌起了滔天的思念与缱绻的柔情，几乎要满溢而出。
她，就是小小。
她抬起手，指尖在触碰到门扉的前一寸停下，微微颤抖。
就是这扇门后，有她一年来日思夜想的人。
深吸一口气，她终于轻轻推开了门。
吱呀——
院内，叶尘正静立于树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当小小的目光触及到叶尘的那一刻，她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所有的思念与委屈，都化作了最本能的温柔。
是他，还是那个熟悉的眉眼，还是那份淡然出尘的气质。
然而，下一瞬，这股温柔便被她强行冻结。
因为她看清了。他几乎……毫无变化。
除却气息变得更加深邃浑厚，已然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外，他的神情，他的眼神，和他一年前离开自己时，一模一样。
平静，淡漠，仿佛这一年的分别，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他却能如此云淡风轻？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与委屈，从心底最深处轰然引爆，瞬间将那刚刚萌生的柔情烧成了灰烬。
她眼中的光，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刻意装出来的、冰冷的坚冰。
“哼，这不是叶公子么？”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股奇怪的调侃。
她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斜睨着，目光落在他身侧的竹叶上，“一年不见，修为大有长进啊。这么快就已经是筑基修士了，真是可喜可贺。”
甚至还拍了拍手掌。
这声“叶公子”本身并无什么特殊意味，只是那语气，疏离得像一把刀。
叶尘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他能感受到她言语下的尖刺，更能看到那坚冰之下，隐藏的巨大悲伤。
他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是自己疏忽了。
“我……”
他刚准备开口解释，解释自己沉浸于修炼，一时忘却了外界种种。
然而，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闭嘴。”
小小冷冷地打断了他，目光从竹叶移到了他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
话音未落，她素手轻抬，并指如剑，对着身后遥遥一挥。
砰！
沉重的木门无风自动，重重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将外界彻底隔绝。
她示意叶尘走进屋子内再说。
紧接着，屋里的窗户也一扇扇自行关闭。
庭院内，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屋檐下的阵法被触动，感应到光线不足，数十个光点缓缓亮起，试图用柔和的白光重新照亮这片空间。
“多事。”
小小嫌恶地皱了皱眉，又是一挥手。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扫过，所有的光点瞬间熄灭。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对于已然筑基的二人而言，黑暗并不能阻碍视线。但这突如其来充满压迫感的封闭环境，却让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叶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种事情，他从未遇到过。在他的记忆中，情感是修行的阻碍，是需要斩断的尘缘。
修士锤炼本心，当如孤峰之松，百折不挠，不假外物，只求己身之强大圆满。
可为何小小……却仿佛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仅仅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性情便扭曲至此？
难道凡俗的情感，竟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强大的东西？
叶尘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对于“人”的理解，还停留在太过宏观的层面。
大道无情，人却有情。要解决眼前的困境，或许不能再用自己以前的思维了。
他不知道，他的沉默，在小小眼中，是默认，是无情，更是罪上加罪。
她就那样在黑暗中死死地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压抑了一年的所有情绪，此刻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终于，她忍不了了。
轰——！
一股远超寻常筑基后期的磅礴灵力，从她娇小的身躯内猛然爆发！
青色的灵光冲天而起，将她月白色的长裙吹得猎猎作响，发丝狂舞，整个人宛如一尊降世的女神，带着无尽的威严与……愤怒。
“现在的小小，是否能让公子满意了呢？！”
她的声音在灵力的加持下，回荡在小小的庭院内，带着一丝疯狂的质问。
“筑基巅峰的修为，可还入得了你叶大公子的法眼？！”
叶尘念头微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不是切磋，这是示威，是宣泄。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体内的灵力如温润的潮水般散发出来，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稳稳地抵住了那扑面而来的狂暴威压。
两人之间，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灵力交锋。
没有术法，没有剑招，只是最纯粹的修为比拼。空气在这两股力量的挤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小小见他接下了自己的挑战，眼中的冰冷更甚。她开始缓缓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叶尘的心上。她的灵力输出，随着她的步伐，一点一点地增强。
“公子知道吗？小小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她开口了，声音在灵力的激荡下微微颤抖。
“公子知道小小刚到天剑峰时，有多害怕，有多难受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一群陌生的人，每天被逼着学习那些我根本不感兴趣的修炼道法……”
“后来，我渐渐适应了。我甚至开始感到高兴……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追上公子的脚步了。我以为，小小的未来，不再是你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不再冰冷，反而有些欢快。
她的脚步停下，抬起头，直视着叶尘的眼睛。
“公子……你知道我给你写第一封信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那种激动，那种怀念，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光的感觉……”
她说到这里，忽然凄然一笑，眼中流露出一丝刻骨的悲哀。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久远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尘清晰地感觉到，从小小身上传来的灵力威压，骤然增强了三成！
那其中，夹杂着委屈与怨恨。
叶尘目光微凝，体内的灵力也随之增强了三成，将那份平衡，纹丝不动地维持住了。
他没有打断她。
他想听听。
这一年里，这颗曾无比依赖他的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