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内，清风拂过水面，带来些许湿意。
燕红袖的笑容僵在嘴角，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英气的眸子，此刻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叶尘身边的白裙少女，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亲传弟子……而且是天剑峰的……
这股清冷而又纯粹的灵力波动，绝非寻常弟子可比。
不等她开口，小小已经优雅地站起身来，对着燕红袖盈盈一礼。
她的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脸上挂着一抹堪称完美的，温婉和善的微笑。
“这位想必就是燕师姐了，”她的声音如泉水叮咚，清脆悦耳，“我是小小。”
一句简单的自我介绍，没有提及身份，没有解释关系。
这份恰到好处的留白，反而比任何宣告都更具分量，因为它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从容。
紧接着，她侧过身，目光温柔地落在叶尘身上，语气自然地补充道：“我家公子……他性子清冷，不善与人交际，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师姐见谅。”
话语间，她将“公子”两字吐得极轻，仿佛是一句亲昵的呢喃，随即又像是意识到失言一般，微妙地改了口。
但那份独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感，荡开了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她以主人的姿态，说着“招待不周”，巧妙地将自己和叶尘划为了一个整体。
这看似谦逊有礼的言辞，不动声色地将燕红袖划在了“外人”的范畴。
介绍完毕，小小便重新坐下，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茶具，仿佛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已然不存在。
她为叶尘面前那只已经空了的玉杯续上茶水，却丝毫没有要为燕红袖添上一杯的意思。
石桌上，三个人，两杯茶。
这沉默的画面，本身就是一种驱逐令。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微妙而又紧张的气氛。
叶尘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抬起手，拿起茶壶，亲自为一脸尴尬的燕红袖斟满了一杯茶。
“师姐，请。”
几乎是在他动作的瞬间，他便感受到身侧投来的一道幽怨视线，那视线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几乎要将他持壶的手腕灼出一个洞来。
小小虽然心中有些不满，但没有当场发作。
叶尘无视了那道目光，看向燕红袖，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师姐寻我，所为何事？”
燕红袖的目光从那杯清澈的茶汤上抬起，她没有去看小小，只是对着叶尘礼貌而客气地说道。
“之前在问道湖畔，见师弟引动石碑轰鸣，修为进展更是神速，想来必有独到之处。红袖不才，修行偶遇瓶颈，故而冒昧前来，想请师弟指点一二。”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也恳切。
叶尘却摇了摇头，坦然道：“师姐过誉了。你我同为筑基九层，修为境界并无差别，我又何来实力指点师姐？”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
“至于那排行榜上的虚名，不过是在下所习功法，恰好在某种程度上克制了问道湖秘境中的灵力洪流而已，当不得真。师姐天资卓越，根基扎实，不必因此多想。”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既谦逊又点明了关键。
燕红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叶尘一眼，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那位始终面带微笑，却让她感觉如芒在背的白裙少女。
她的嘴角，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师弟所言极是，是在下着相了。”她豁然起身，对着两人抱了抱拳，语气恢复了往日的爽朗，“此番叨扰，还请师弟与……这位师妹见谅。”
话音未落，不等叶尘再说什么，她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红光，便已消失在了亭子之中，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叶尘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点头。
燕红袖此人，心性通透，是个聪明人。
若非小小在此，以她的爽朗性格，自己提点一二倒也无妨。
只是……
他转过头，与小小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小小正拿起刚被燕红袖喝过茶杯，随手扔进了湖里，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洗去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所有痕迹。
叶尘心中暗叹，只是……如果自己刚才真的答应了指点，恐怕小小会当场掀了这张桌子吧。
似乎是对叶尘的表现极为满意，小小那紧绷的嘴角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化作一抹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意。
她呵呵一笑，整个湖心亭仿佛都明亮了几分。
“公子，”她放下茶壶，语气中充满了雀跃，“今日天色尚早，不如……就不要修炼了，陪小小在内院里逛一逛，好不好？”
不等叶尘回答，她已经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叶尘的手腕。
那只小手温润柔软，力道却不容拒绝。
就这样，在叶尘甚至没来得及点头或摇头的情况下，他被小小强行拉着，开始了这场备受瞩目的“内门一日游”。
叶尘心中满是无奈。
小小这是……要向整个紫霄剑宗宣告他们的关系吗？
可看着身旁少女那高高扬起的嘴角，那双因喜悦而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那份失而复得后小心翼翼的珍视，他拒绝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也罢，就当是……满足她一点小小的心愿吧。
只是，他心中不禁感叹，自己本意是想让她斩断凡俗牵绊，勘破情关，从此仙路坦荡。
可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是在背道而驰，亲手将那根名为“羁绊”的丝线，一圈又一圈地，缠得更紧了。
……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紫霄剑宗内院的白玉石板路上，人来人往。
而今天，所有内院弟子的目光，几乎都被同一对身影所吸引。
天剑峰的亲传弟子，那位被誉为“天降谪仙”的小小师姐，正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院男弟子并肩而行。
不，不是并肩。
是她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的身上，脸上洋溢着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幸福而满足的笑容。
这副景象，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顿时激起滔天巨浪。
各种流言，就此开始发酵。
“我的天！我没看错吧？那位就是小小师姐？她身边那个男的是谁？！”
“不知道啊！看着眼生，好像是天剑峰剑苑那边的……难道是新来的内院弟子？”
“新来的弟子能有这本事？让小小师姐这般倾心？你看师姐那模样，简直……简直就像凡俗间热恋的少女！”
最初的流言，还只是震惊与好奇。
很快，随着叶尘的身份被某些消息灵通之士挖出，流言开始演变出第一个版本——【天才倾心版】。
“我知道了！那个男的就是‘叶尘’！那个在问道湖炼气榜和筑基榜上都留下逆天记录的神秘天才！”
“原来是他！难怪了！自古美人爱英雄，小小师姐天纵之资，自然也只有叶尘师兄这等不世出的奇才，方能赢得芳心！”
“没错！这才是天作之合！一个是明面上的天之骄女，一个是暗地里的隐世真龙，这简直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
然而，有赞美，自然就有嫉妒。流言很快衍生出了第二个，带着酸味的扭曲版本——【胁迫控制版】。
“哼，什么天才？我看未必。小小师姐何等人物，心性清冷，怎会轻易对一个内院弟子动情？你们看，从头到尾都是小小师姐主动，那个叶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有道理！莫不是这叶尘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控制了小小师姐的心神？”
“极有可能！说不定是什么邪门的秘术，或是抓住了师姐什么把柄！当真是卑鄙无耻！”
而当一些曾与叶尘小小有过一面之缘的弟子加入讨论后，第三个，也是最接近真相的版本，开始在小范围内流传——【青梅竹马版】。
“你们都猜错了。我听说，这位叶……师兄，本就是小小师姐在凡俗时的……公子。小小师姐曾是他的侍女，两人一同拜入宗门，感情深厚，远非我等所能想象。”
“侍女？公子？这……这关系也太……不可思议了！”
“所以说，这不仅是什么天才配佳人，更是一场跨越了仙凡的追随与守候啊……”
一时间，整个内院，甚至是一些外门和记名弟子聚集的地方，都充满了关于叶尘与小小的各种猜测与讨论。
而作为流言中心的两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为宏伟的宗门建筑镀上了一层暖光。
在通往天剑峰的山脚下，小小终于停住了脚步。
她依依不舍地松开叶尘的手臂，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不舍。
“公子，天黑了，小小该回去了。”
“嗯。”叶尘点了点头。
“公子……”她上前一步，踮起脚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叮嘱道，“……一定要记得，回应小小的思念哦。”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让叶尘心中微微一荡。
他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郑重地应道：“会的。”
得到了承诺，小小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才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向着云雾缭绕的天剑峰飞去。
叶尘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久久未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