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乾坤界内，灵气如沸。百座擂台彼此间由光幕隔绝。
擂台之上，法术的辉光与剑气的残影交织、碰撞，随后湮灭，激荡起阵阵涟漪。
鼎沸的人声被隔绝在外，这片须弥空间里，唯有灵力碰撞的嗡鸣与弟子们偶尔压抑不住的惊呼，汇成一片属于他们的交响。
叶尘坐在座位上观战，他身边的几位内门弟子，包括那位名叫苏樱的师妹，正兴奋地指点着远处各个擂台上的战况。
“叶尘师兄，快看那边！是张师兄的‘叠浪三式’！好快！”
“还有七号擂台，李师姐的火云咒已经大成了，那护盾根本挡不住！”
苏樱的脸颊因兴奋而微微泛红，声音清脆，她不时地转向叶尘，眼眸里闪烁着期待的光，似乎渴望从这位平易近人的师兄口中得到一两句点评。
叶尘的目光会随着她指点的方向望去，然后轻轻颔首。
“嗯，不错。”
“时机抓得很好。”
“火候尚可，但灵力有些发散了。”
他的回应总是这般简短温和，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反而像是邻家的兄长在闲聊。
“师兄，到我了！七十二号擂台，第二轮！”苏樱的身份玉牌亮起微光，她握了握拳，既紧张又兴奋，“师兄你可要好好看着，等下帮我指点指点呀！”
“好，尽力而为。”叶尘微笑着应道。
少女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跃上了远处的擂台。
叶尘的目光落在七十二号擂台上，安静地看着。不多时，他腰间的身份玉牌也微微一烫，一行细小的古篆浮现其上：
【第三轮，三十六号擂台，叶尘。】
他向身旁苏樱的几位同伴略一点头，算是告别，随后便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朝着指定的擂台走去。
身影穿过喧嚣的人群，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
演武场的最高处，云雾缭绕的观星台上。
安瑶独自一人凭栏而立。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空间，俯瞰着下方那些如同棋盘格子般的战场。
她原本……是想让他中止这场评测的。
这些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比试，全都是在浪费他的时间。他的剑，应当只出现在这观星台上，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念头在心中升起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可当她准备开口的瞬间，一个陌生的，从未有过的迟疑，如同一根纤细的丝线，缠住了她的内心。
他……会不高兴吗？
如果自己那么做了，他会不会觉得困扰？
安瑶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白玉栏杆上轻轻划过。
这种为另一个人思虑，揣测对方情绪的感觉，对她而言，是如此的新鲜，又是如此的……让她无所适从。
她心中对于叶尘与旁人，尤其是那位叽叽喳喳的女弟子有所接触，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但比起自己心中这丝微小的滞涩，她似乎……更不想看到他因自己而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为难。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那颗近乎于“无情”的道心，第一次品尝到了名为“温柔”与“偏执”的纠缠。
最终，她没有开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专注，整个小乾坤界，只剩下那一座擂台，那一个人。
……
三十六号擂台之上。
叶尘的对手，是身材高大、气息沉凝的青年弟子，陈三。
陈三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不甘，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战意。
他曾是这一届内门筑基境弟子中最耀眼的存在，直到叶尘这个名字的出现。
他不甘心。
“你就是叶尘？”陈三开口，声音低沉，“我听过你的传闻。今天，我倒想亲眼看看，你是否名副其实。”
叶尘温和一笑：“客气了，师兄尽管来吧。”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柄最普通的制式长剑，挽了个剑花，遥遥一指，摆出了一个紫霄剑宗入门弟子都会的起手式——《问心式》。
简单，平正，毫无花哨。
陈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方的动作，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轻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猛地拔出背后的长剑，剑身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
“内门，陈三，筑基巅峰。请指教！”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化作残影！
“《百浪剑诀》！”
陈三一剑递出，剑光竟在半空中分化开来，化作层层叠叠的浪潮，一道接一道，连绵不绝，封锁了叶尘所有的退路。
那每一道剑光都凌厉无比，看得台下无数弟子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刚刚赢得比试的苏樱，正带着一脸兴奋的红晕，快步跑回原来的位置。
“师兄，我赢啦！我刚刚……咦？叶尘师兄呢？”她环顾四周，却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苏樱，看那边！”身旁的同伴指着远处一座擂台，“叶尘师兄……他上场了！”
苏樱连忙望去，心头猛地一跳。
擂台上，陈三师兄的《百浪剑诀》已然展开，剑势滔天。而叶尘……他只是握着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苏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面对那铺天盖地的剑浪，叶尘终于动了。
他没有闪躲，也没有施展任何高深的剑法。他手中的普通长剑，只是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精准到极致的角度，轻轻向前递出。
“叮。”
一声轻响。
他的剑尖，恰好点在了第一道剑浪的锋芒之上。那道凌厉的剑气，竟像是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溃散成点点灵光。
紧接着。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而清脆的声响，如同雨打芭蕉，连成一片音律。
叶尘的手腕微动，长剑在他身前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每一剑，都精准无误地点在了一道剑浪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碰撞，没有光华四射的剑气对决。
有的，只是那柄普通的铁剑，一次又一次，用最小的力气，瓦解着对方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在台下众人眼中，这幅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陈三师兄的剑法明明刚猛无俦，可到了叶尘师兄面前，却像是变成了温顺的绵羊，被他随手一一拨开。
苏樱张着小嘴，满脸的不可思议。她看不懂，但她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举重若轻的境界。
台上的陈三，此刻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的剑诀连绵不绝，可对方的剑却总能提前一步，等在他后续发力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像个孩童，在一位宗师面前，卖力地挥舞着木剑。
“啊啊啊！”
陈三怒吼一声，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戏耍”。
他将全身灵力灌注于剑身，百道剑浪合而为一，化作一道粗壮数倍的巨大剑气，如蛟龙出海，朝着叶尘当头斩下！
这是他最强的一击！
面对这倾尽全力的一击，叶尘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那是一种……带着些许赞许的眼神。
他没有再用剑尖去点。
而是手腕一翻，剑身横陈，以一种柔和的力道，贴上了那道巨大的剑气。
他的剑，没有去硬抗，而是在接触的瞬间，顺着剑气奔涌的方向，轻轻一带。
一个巧妙的引导。
嗡——！
那道本该斩裂青玉擂台的恐怖剑气，竟被这轻轻一带，改变了方向，擦着叶尘的身体，轰击在了他身侧的防护光幕上，激起一阵剧烈的涟漪。
而陈三，因为全力一击被瞬间带偏，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踉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他满脸骇然地停下脚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胜负已分。
“灵力很雄厚，但发力太散了。”叶尘收剑而立，声音依旧温和，“当你将所有力量汇于一击时，你的中路，便门户大开了。”
陈三呆呆地看着叶尘，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门大开的胸膛。他知道，如果对方刚才不是引导，而是一剑刺来，自己早已落败。
他不是输在修为上，而是输在了对“剑道”的理解上。
那是一种天与地的差距。
陈三深吸一口气，对着叶尘，心悦诚服地深深一揖。
“多谢师兄……指点。”
说完，他转身，默默地走下了擂台。没有不甘，只有反思。
台下，看着这里的所有人，先是寂静，随即哗然。
“发生了什么？陈三师兄……就这么输了？”
“我没看懂……叶尘师兄好像根本就没怎么用力啊？”
“他……他那是在指点陈三师兄！”一位见识不凡的弟子声音颤抖地说道。
苏樱的眼中，已是异彩连连。她终于明白，这位平易近人的师兄，他的强大，根本不需要来证明。
问道湖，从不弄虚作假。而传闻叶尘实战不行的传言也不攻自破。
更上方。
安瑶澄澈的眼眸里，映照着下方那道孑然独立的身影。
她看懂了。
她看懂了那一连串清脆的点拨，看懂了那最后一次轻柔的引导。
将繁复的剑理，化作最简单的动作，以最简单的方式，达成最完美的结果。
然而，这种粗陋的场合，根本无法展现出他剑道之美的万一。
他的剑，是一种艺术。
和自己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