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
清辉如霜，铺在剑宗蜿蜒的石子小径上，映出两人被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重叠又分离。
叶尘的脚步不疾不徐，精准沉稳。他走在前面，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
小小跟在后面，步伐略显凌乱。
方才在静室中的那点懊恼，很快就被喜悦所取代。
她看着前方那个并不算宽阔，却足以撑起她整个世界的背影，心中的郁结悄然散去。
修炼是枯燥的，日复一日的吐纳，练剑，像是永无止境的重复。
可只要能待在公子身边，哪怕只是这样沉默地走着，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甜丝丝的。
她忍不住加快了半步，与他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天剑峰的趣闻。
她的话语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并不期待得到多么热烈的回应，仅仅是享受着这份能够自由倾诉的氛围。
叶尘偶尔会“嗯”一声，或是简单地回应一两个字。
夜行的弟子并不多，但偶尔也会遇到三三两两的身影。或是刚刚结束苦修，满身疲惫的内门弟子；或是相约在月下切磋剑技的同门。
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会在触及小小的瞬间，出现一丝短暂的凝滞。
今夜的小小，确实与往日不同。
那身淡紫色的罗裙衬得她身姿亭亭，月光为她精致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面对叶尘时，少女独有的娇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
那些目光中，有惊艳，有好奇，但当它们顺着小小的身影，移动到她身旁的叶尘身上时，便不约而同地化作了复杂难言的羡慕，甚至是隐晦的嫉妒。
“看，那不是叶尘师兄吗？”
“评测之上，十场全胜的哪位？”
“他身边的女子是谁？好美……我好像从未在内门见过。”
“嘘……小声点，能与这等人物并肩夜游，岂是寻常之辈？”
窃窃私语声被夜风吹得零碎，却依旧清晰地传入了小小的耳中。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与骄傲。
看，这就是我的公子。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侧后方传来。
“这位……这位师妹，请留步！可以，可以认识一下吗？”
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鼓足了勇气，快步跑了过来，拦在了两人身前。他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尚算俊朗，只是此刻因为紧张，脸颊涨得有些微红。
他的眼中只有小小，那份纯粹的惊艳与爱慕几乎要溢出来，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旁边那个气息内敛，神情淡漠的叶尘。
叶尘与小小停下了脚步。
小小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弟子，心底深处，一丝不快悄然升起。
但旋即，她眼眸一转，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月琪师姐说过，男人这种生物，只有在感受到威胁时，才会意识到自己对某样东西的占有欲。适当的刺激，是最好的催化剂。
于是，她压下了那丝不快。没有恼怒，也没有羞涩，更没有去看那个拦路的男弟子一眼。
她只是缓缓地侧过身，将一双清亮如水的眸子，完完全全地投向了叶尘。
她一言不发。
但她的眼神，却仿佛在说话。那里面有询问，有依赖，甚至还藏着一丝……挑衅与玩味。
——你看，有人来追我了。现在，你要怎么办呢？
气氛有些尴尬。
那名男弟子被小小这番举动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顺着小小的目光看去，这才终于注意到了叶尘的存在。
当他看清叶尘面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
叶……叶尘？！
他怎么会不认识！今日评测场上，那个以指点方式轻松击溃内门所有天才，连陈三师兄都心服口服的怪物！
冷汗瞬间就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他方才满心满眼都只有那道绝美的身影，竟是完全没看到旁边站着这尊大神。
如果早知道是叶尘，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样贸然上前……
一时间，他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叶尘，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男弟子的窘迫，也读懂了小小眼神中的“考验”。
这件事的本质简单：一个独立的个体，遇到了另一个独立的个体的社交请求。决策权，理应完全属于当事人。
于是，他迎着小小那充满期待与玩味的目光，嘴角甚至还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觉得她此刻的表情有些有趣。
然后，他将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有人来了，小小。”
声音不大，语气平淡，不带丝毫的情感波澜。
如此平静……小小有些失望。
期待、试探、那一点点故意营造出的氛围，被这几个字击得粉碎。
她设想过无数种反应。
他可能会皱眉，流露出一丝不悦。
他可能会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护在身后。
他甚至可能会用一种淡漠但毋庸置疑的语气，替自己回绝。
月琪师姐说，这些都是“在意”的表现。
可她唯独没有想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随你。
她只觉得这是一个将她彻底推开的答案。这是一个宣告着“此事与我无关”的答案。
失望，如同寒潮，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那双原本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眸子，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猛地转过头，甚至没有用正眼去看那个男弟子，口中吐出的字眼简短却锋利：
“没兴趣。”
说完，她不再停留，一把抓住叶尘的手臂，几乎是拖着他，快步从那人身边走开。她的力气用得很大，指甲甚至有些陷进了叶尘的衣袖里。
被拒绝的男弟子愣在原地，看着两人迅速远去的背影，脸上满是苦涩。周围那些原本在看热闹的弟子，见状也都心照不宣地散去了。
这种事情，在宗门内部屡见不鲜。爱慕与拒绝，本就是修行路上的寻常风景，他们早已看得太多了。
走出很远，周遭重归寂静，小小才放缓了脚步，但那只抓着叶尘手臂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叶尘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侧脸，又想起了方才那个男弟子。
他的思维，从方才那场短暂的闹剧，自然而然地延伸到了一个问题上。
“小小，”他开口问道，“你在天剑峰，有朋友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小小心中那层由失望凝结成的硬壳。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委屈。但当她听到“朋友”这个词时，月琪师姐的另一套“话术”又立刻浮现在脑海中。
——绝对不能让他觉得你很孤单，离了他就不行。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让他明白，你不是非他不可。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好情绪，点了点头，甚至还刻意地轻哼了两声，试图表现出一种骄傲的姿态。
“有的，公子。”
她努力模仿着月琪师姐教她的那种，带点小得意的语气，说道。
“哼哼，小小我可是很受欢迎的。不止天剑峰，还有别的主峰的师兄师弟，也在追求我哦。”
她满怀期待地说出这句话，等待着叶尘的反应。或许，他会追问？或许，他会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在意？
然而，叶尘听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
然后，他的神情似乎还缓和了些许，仿佛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这样很好。”
很好？
小小彻底愣住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叶尘的逻辑里，小小方才的话，被他解读成了完全不同的含义。
——“我很受欢迎”、“有别人在追求我”，这些信息被他处理、分析，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小小的社交状态正在改善，她开始拥有自己的交际圈，不再像以前那样将所有精神都寄托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这是一个积极的、健康的发展趋势。
他之前一直担心的，就是小小的心态过于偏执和封闭。如今看来，情况正在好转。
嗯，不着急。她的情况，得慢慢来。
叶尘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于是，他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夜风吹过，带来远山灵植的气息。
小小紧紧抓着叶尘的手臂，低着头，一言不发。她的心里，此刻乱成了一锅粥。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准备了满腹锦绣文章的书生，信心满满地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
可当她坐到考场上时，却发现主考官只问了她一句“今天吃了吗”，然后就收走了她的笔墨纸砚，宣布考试结束。
她跟月琪师姐学习到的那一堆话术，那些精心设计的、用来试探和引导对方情绪的脚本，此刻全都堵在喉咙里，一句也用不出来。
因为对面那个人，根本就不在考场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场考试的存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浓浓的委屈和不甘，在她的胸腔里发酵。
月下的路还很长，但小小却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了这条通往他内心的路上，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