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小桌被翻倒的那一刻暂停了。
掀翻在地的瓷杯，如同冬日残雪，静静地躺在草地上。
嫩绿的茶叶还在散发着茶香。
叶尘从未感受过如此沉重的环境。
他看着在自己身前的高挑身影，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一场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心中暗道不妙，自己好像从没有和小小说过安瑶的事情。关键是他也没想到安瑶就是那个神秘少女。
不过问题不大，他和她也就是练剑的道友罢了。
只不过小小这种突然的反应，令他很是担忧。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闹别扭，但哄一哄就会好的小小。
这是一种……不留余地的姿态。
他想开口，想问一句“怎么了”，但是安瑶却先出声了。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未曾流露。
她的目光越过小小，落在叶尘脸上。
“看来，我的出现，似乎……打扰到你们了？”
她的声音温和清澈。
她主动开口，是将一切的“不妥”，都归于自己到来的时机不对。
“这位是……？”见叶尘没有应答，她的目光也是落在了小小身上。
而小小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
她依旧用后背对着安瑶，仿佛身后空无一人。
她的全部世界，都浓缩在了眼前叶尘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固执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圣女殿下！万望恕罪！”
林月琪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对着安瑶深深地行了一礼。
“小小她……她只是一时糊涂！她绝无冒犯圣女殿下之意！请您千万不要怪罪！”
她有些头痛。在宗门圣女面前摆谱，这简直是大不敬！若是圣女追究起来，小小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安瑶的目光从小小身上移开，落在林月琪脸上，神色温和：“你是……天剑峰的林月琪？”
“是！弟子正是林月琪！”
“不必惊慌。”安瑶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并未生气。只是有些好奇，这位妹妹……是？”
她的问题，再一次指向了小小。
林月琪看了一眼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的小小，心中又急又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替她介绍道。
“回禀圣女殿下，这位是……是我的师妹，也是家师清羽长老座下……亲传弟子，小小。”
清羽长老的亲传弟子？安瑶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看得出来，叶尘挺纵容她的。能在他身边做出这等失礼举动的，不似寻常之人。
只是……这女孩对叶尘的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些。
并非寻常朋友之间的打闹，而是一种……类似于领地被侵犯后，野兽般原始的反应。
她和叶尘的关系，很不一般。
安瑶的心中，第一次对一个除了叶尘之外的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但她并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有轻举妄动。
所以她选择用最平和的方式来阐述事实，既是解释给这个充满敌意的女孩听，也是在安抚叶尘。
她再次看向叶尘，柔声说道：“叶尘，看来我需要解释一下。我与你相识于两年前，每月在观星台论剑，我们是……道友。”
“道友”二字，她咬得很轻。
在她看来，这不是俗世的男欢女爱，而是更高层次的，在追求大道之路上，神魂的共鸣与思想的碰撞。
是一个足以将其他凡俗关系都比下去的，高尚的关系。
叶尘见时机合适，也准备开口了。
安瑶的解释，为他提供了一个打破僵局的台阶。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来理清这团……乱麻？
他先是对安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他向旁边走了一小步，绕过了挡在身前的小小，让自己同时面对着她们两人。
他看着小小那双通红的、写满了委屈与控诉的眼睛，心中一软，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小小，这位是安瑶，宗门圣女。我们确实如她所说，在过去两年里，是探讨剑道的朋友。”
他顿了顿，又转向安瑶，郑重地介绍道：
“安瑶，这位是小小。她……也是我的朋友。”
朋友。
他用同一个词，定义了她们两个人。
在他的逻辑里，这是一个最公平，最能平息事端的解释。安瑶是论道的朋友，小小是生活中的朋友，二者并不冲突。
然而，他这句自以为完美的解释，落入两个女孩的耳中，却掀起了截然不同的风暴。
安瑶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朋友？
她与他之间，是道的共鸣，是神魂的交流，是斩断万千俗缘后，唯一可以并肩前行的同行者。这种关系，岂是区区一个“朋友”可以概括的？
如果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朋友”。
那么，那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粗鲁、幼稚的女孩……竟也配得上“朋友”这个称谓？
她没有将这份心思表露出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尘，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而在小小听来，“朋友”二字，更是如同最锋利的剑，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朋友？
她为他洗衣做饭，为他铺床叠被，为他担惊受怕，为他扫平一切障碍，为他可以与全世界为敌……
到头来，在他心中，自己和这个才与他相处了两年多的女人，竟然是一样的？
都是……朋友？
一股被背叛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愤怒。
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她自以为的独一无二，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她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不再看叶尘，而是转过头，第一次看向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圣女。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错、碰撞。
安瑶的目光平静温和，带着一丝审视。她像是在欣赏一件有会闹脾气的艺术品，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悲悯。
小小的目光，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
那是一种宣告。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那眼神在说：我不管你是什么圣女，也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关系。这个人，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安瑶读懂了那眼神中的含义。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柔美丽，却不达眼底。
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叶尘更加为难。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今日的目的，只是确认叶尘的所在，并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这个意外出现的小插曲……来日方长。
“看来，今日确实不是一个论道的好时机。”安瑶轻移莲步，向后退了一步，主动拉开了距离。
她最后看了叶尘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轻声说道：“叶尘，我先回观星台了。待你处理好……你的事情，我们再叙。”
她刻意在“你的事情”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衣袂飘飘，如同一片流云，优雅地消失在了山道之中。
圣女，退场了。
聚灵坪上，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叶尘，和面前那个低着头，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小小，以及一旁手足无措的林月琪。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残叶，沙沙作响，像是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