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知道,自己被所有人厌恶着。
他的母亲讨厌他这个性格软弱又不争气次子,如果是大皇子该有多好,如果能够再聪明一点该有多好——如果他能够夺得王位,那该有多好。
他的父亲表面喜爱,实则是在嘲弄他这个毫无用处只会讨好他的孩子,毕竟只有这种孩子,他才能放心的留在身边。
他的兄长厌恶着这个和他争夺皇位的弟弟……是啊,是这样没错。
索洛尔他厌恶着埃里克,打心底里厌恶着他。
他讨厌他的笑,讨厌他的讥讽,讨厌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假惺惺的喊着自己“皇兄”。
不、不,不对,哥哥。
每一句皇兄都是我的真情实意。
我在心中无数次的想要更加亲密的呼唤你为“哥哥”,但是我却害怕你皱起眉头说我恶心。
没有人喜欢他,埃里克·克莱亚——没有一个人希望他活着,包括他自己。
艾格迈德……那个死对头,当然,他们积怨已久,他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的。
夜莺之家的大家?哈,若是梳理起来他曾经做过的那些非人般的训练与调教的话,那份忠诚不过就是用鲜血训教出来的罢了。
弗尔斯的背叛不是有力的证明吗?只要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那所谓的忠诚就会化作厌恶与仇恨。
但是,大家喜欢艾莉。
艾莉·克莱亚,和名为埃里克的男人看起来完全不同。
哪怕,她现在已经因为炼金术的副作用而回忆起了身为埃里克的自己。
他们是一个人没错……现在的埃里克只不过是一段记忆,甚至连灵魂都算不上。
对于艾莉来说,埃里克就只是一段第一人称的故事而已,一段掰开了揉碎了,长达二十多年的故事。
不过,可能也没有那么久,因为童年的时光,他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了。
他的母亲创建了夜莺之家,她不会放过别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她的儿子。
埃里克就和那些从夜莺之家走出来的刺客没有任何区别——好吧,也有一些,因为那些非人的体力训练和战斗训练,能够活下来的都是凤毛麟角,埃里克不一样,因为她的母亲再怎么说,也不会让他死掉的。
只不过他的那颗心与他的灵魂,也早就和他手下的那些人一样崩坏了。
夜莺之家中的大家,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灵支柱。
弗尔斯是艾格迈德,因为某些缘分而相遇的挚友,只不过因为一些误会,这个支柱又变成了调教了他的埃里克。
艾丽塔和法尔克互为支柱,他们一起来到这里,又在同一天死去。
灰鸠琪莉安的支柱是弗尔斯,因为她向往着他的强大,如果她也拥有那种强大的力量,说不定早就——
还有,就是埃里克。
埃里克的精神支柱?很难猜吗?
当然是索洛尔啊。
那个厌恶着他,憎恨着他,渴望着他死去的好哥哥。
但是,在这一次,他会对着她笑。
他会送给她蛋糕,会在她生病的时候看望她。
会温柔的称呼她的名字,还会带着宠溺摸着她的脑袋。
——我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友善的形象。
我们不再是敌对者,我也不再是那个人人嫌恶的恶人。
本应该这样的。
本应该这样——我应该,就在这个时候死去啊!
在索洛尔还对我留有感情的时候,在他还会称呼我为“妹妹”的时候,在我们还是家人的时候……
我应该……我应该在这个时候死去……!
让他,让他们,让所有人的记忆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身为“艾莉”的我的这一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会回想起来?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
为什么突然……突然说起上一世的事了?
这样的话,他们又要知道我是个烂人了……不、不,准确来说,他们知道无所谓,谁都无所谓!
只要……只要索洛尔……只要哥哥不知道……只要他……
——艾莉,或者说埃里克,他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恐惧。
如果一开始索洛尔就是厌恶着自己的,她倒是无所谓。
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了,或者说,有的时候不如调侃两句自己心里都痒痒的。
而且,当那个厌恶着自己的索洛尔知道自己仍旧敬爱着他这个哥哥的时候,索洛尔那美味的表情,也足以让埃里克安然的死去。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她是被人所喜爱着的她。
现在的她是被哥哥用笑容面对的她。
但是如果她的恶人行径被发现的话……哥哥一定会再次厌恶她的。
这样的自己,即使死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索洛尔的心中也不会再有她的名字了。
不……不可以发生那样的事。
我不想毫无存在感的死去。
哥哥啊……我的哥哥啊——你得记住我才行啊……!
死?对……我要死。
现在就死,如果被人想起来曾经的记忆的话……不行,就趁现在,趁着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死……
那个匕首呢?我带到这里的那个匕首呢?
啊……还在那个男人的脑袋上插着——就用那个!就用那个,狠狠的刺穿自己的喉咙——
“——殿下?”
“……!”
突然间,耳边传来了思绪之外的声音。
伤痕累累的法尔克担忧的看着她,旁边的艾丽塔也同样如此。
“殿下……您没事吧?您……您怎么了?您的脸色变得好差,是被吓到了吗……?”
“……”
艾莉楞了一下,随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视线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眼泪?
……我的?
我……我竟然慌张到直接哭出来了?
不……这不是我……是意识中属于艾莉的那一部分吧……因为这个优柔寡断的艾莉,自己已经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
“殿下,您的脸色太差了,我送您回皇宫吧。”
艾丽塔担忧的看着艾莉,从她手中的动作能看出来,她已经结束了对法尔克的治疗。
“……”
艾莉下意识的看向了装着医疗用具的铁盘子,虽然看不清脸色,但是光是看个大概也能通过色差对比出来,自己的嘴唇已经没有血色了。
“啊……嗯。”
艾莉顿了顿沙哑的嗓子一时间难以挤出来过长的语句。
“那……麻烦你,一会,送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