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位于正堂后方,连接卧室的中央私密位置,不招待外来客人,通常是自家人一同用餐。
踏入膳厅,一如既往的庄重肃穆,挂在墙壁上的山水画均以冷色调为主,紫檀木的餐桌和椅子,混合厚重色调,在整个房间内透露出一股压抑凝重的氛围。
在这种房间内吃饭,哪有什么胃口?
没办法,花霖风指名道姓要在这里一起用餐,只是吃个饭而已,没必要这般抗拒。
虹昭阳抬头看向窗外,又环视一圈屋内,膳厅是标准的坐北朝南布局。
传统糟粕已被虹昭阳通通抛之脑后,唯有就餐时的座次排列,他还了熟于心。
在他思想中,这不属于糟粕,而是需要传承下去的礼仪。
所以在家庭就餐礼仪中,座位排序必须按照,尊卑有别,长幼有序,通常是对着门的位置,最为尊贵……
只是……
膳厅内,一张餐桌方方正正,两把椅子孤孤单单……
花霖风径直走向主位,即是他面朝门的座位坐下。
并开口道:“虹昭阳入座!”
他语气带着命令的口吻,或许这就是花家家主性格吧,虹昭阳不打算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落座在花霖风对面。
柳青开始上菜,虽说只有两人聚餐,但排面还是有的,一眼扫过去,有近十道菜。
菜刚上完,花玉麟和卓诗诗缓步走进膳厅。
卓诗诗是花霖风老婆,一身白色裙袍,风韵富靡,十分养眼。
令人奇怪的是,卓诗诗站在花霖风身后约三步距离,双手扣于腰腹前,端庄优雅,好像不打算一同用餐。
虹昭阳回头,发现花玉麟也和她母亲一样,站在自己身后,他有所顾虑,迟迟不敢动筷,怕坏了礼节。
柳青很是自觉地为花霖风酌上一杯酒,随后又帮虹昭阳酌上一杯,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压抑,窒息,坐立难安。
明明只是吃饭,为何要让人侍奉?
最重要的是,自己老婆站后面看着,一言不发,在这高压环境下,怎能安心吃饭?
然而,花霖风好像习以为常,依旧悠哉悠哉,提筷夹菜,好似没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虹昭阳终于忍不住,他把筷子搭在筷台上,看向卓诗诗,询问道:“岳母大人,为何不上桌一起用膳?”
她没有说话,神情自若,花霖风接过话茬:“花家家规,男人用完餐,女人才能上桌!”
虹昭阳:“???!!!”
艹!!!
哪来的封建余孽?这他妈是裹小脑的智障吧!
只听过男人和女人分桌吃饭,没听说过男人吃完女人才能上桌。
这规矩必须改,否则接下来半个月内,自己吃饭,老婆在后面看着,但凡是个人都会心疼。
虹昭阳清了清嗓子,语调拔高:“既然是家宴,一家人都得上桌!”
花霖风刚想提杯和虹昭阳走一杯,听到这句话后,青白瓷的酒杯轰然掷桌,沉闷回响,杯中清酒晃洒一片。
他把筷子放置在筷台上,瞳孔裹挟愤怒底色:“你虹家家规是公然顶撞长辈吗?”
虹昭阳立刻反驳:“不是顶撞,是讲道理!你我二人大吃大喝,却让自己娘子站在身后,眼睁睁看着,我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四字,瞬间点燃花霖风的怒火,他下巴胡子轻颤,瞳孔瞪大。
大声呵斥:“花家家规不容置疑,胆敢反抗,现在就滚!”
既然话已搬到桌面上,虹昭阳也不是怂包,该怼还得怼。
“好啊!我遵守家规,但我有疑问,你花家家规严苛,请问三从四德包括吗?”
或许是听到虹昭阳愿意遵守家规,花霖风语气缓和许多,但依旧是不容置疑的神态。
“明知故问,既已遵守就好好用膳!”
虹昭阳借坡下驴,反问道:“未嫁从父,花玉麟已遵守,那既嫁从夫是不是也得遵守。”
花霖风有些疑惑,但还是出于本能回复道:“没错!三从四德乃女子立根之本。”
好,花霖风果真用古板的教条来反驳,一切都在虹昭阳掌控之中。
他侧头看向柳青:“去拿副碗筷,让我娘子和我一同用膳!”
柳青没有说话,第一时间看向花霖风,征求他意见,却见花霖风一言不发,双目死死瞪向虹昭阳。
虹昭阳见柳青无动于衷,索性破罐破摔,撕破脸皮干到底,走到一旁拿起凳子,放在自己座椅左手边。
回头看向花玉麟拉起她手,将她按在凳子上。
然后,把自己碗筷推到花玉麟面前。
“娘子,碗筷没动,你用我的!”
花玉麟双手搭在大腿上,头压很低,父亲那句‘罚你中午不准吃饭’回荡在脑海里。
可虹昭阳一句‘碗筷没动,你用我的’杀伤力太大,她感到心里有股暖流,正顺着喉咙倒灌进鼻头,
鼻子酸酸的……
但她忍住了……
紧接着,虹昭阳再次看向柳青:“帮我拿副碗筷!”
柳青杵在原地,浑身抖得厉害,她害怕自己去拿碗筷的行为激怒花霖风。
可虹昭阳的样子也不好惹,她夹在中间甚是为难,无奈之下,她目光落到花霖风身上,向他求助。
他清一清嗓子:“去帮姑爷拿副碗筷来!”
取碗筷中……
漫长,剑拔弩张……整个膳厅如同按下暂停键,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待碗筷取上来,虹昭阳强压心中怒火,质问:“花玉麟蕙质兰心,我以她夫君身份带她上桌吃饭,可不可以”
青白瓷酒杯在花霖风指骨分明的掌心,挣扎颤抖,仿佛下一秒便被瞬间捏爆。
花霖风回道:“行!”
光有花玉麟上桌吃饭还不行,家宴就得一家人整整齐齐。
虹昭阳继续火力全开:“好!百善孝为先,既然我娘子能上桌吃饭,那我娘子的母亲,也就是我岳母大人,能不能上桌?”
“如果不能,我是不是不孝,那请问,我身为花家女婿,你花霖风又是花家家主,你希望自家女婿是该孝呢?还是该不孝?”
话音刚落,花霖风刹那间捏爆手中酒杯,三指长的胡须挂在下巴,疯狂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
……
侧目看向侍女:“去拿副碗筷和椅子来!”
卓诗诗看着搬来的椅子,迟迟没有反应……
直到……
花霖风开口:“卓诗诗,怎么不入坐!”
她双腿像是灌满铅块,艰难挪动步伐移动到桌旁,双手摸住桌角,目光落在花霖风身上。
察觉到对方没有生气,才缓缓坐在椅子上。
对啊!这才有家宴的感觉嘛!
虹昭阳没再多说,夹起一块肉片,放到花玉麟空荡荡的碗中。
“娘子,尝尝咸淡。”
花玉麟先是眼看向碗中肉片,然后偷偷瞄一眼花霖风,她依然记得父亲罚她不准吃饭。
或许是发现到女儿窘迫,花霖风大发慈悲说道:“你夫君让你吃你就吃。”
花玉麟颤颤巍巍端起碗,不知怎回事,手抖得厉害。
砰的一声——
青瓷白碗摔在地上,裂成几瓣。
她下意识去捡,无意识拼接残破碎碗,手指割破,鲜血滴落在白碗。
虹昭阳蹲下身,看到花玉麟泪花在瞳孔婉转,他的心仿佛被泪花打湿,莫名酸楚。
抽出丝帕包住花玉麟受伤手指,轻声安慰道:“碗碎了,就不要捡了!”
花玉麟泪眼婆娑,默默抽泣,偷偷瞄一眼虹昭阳。
原来!把碗打碎,是可以不用捡的……原来!也会有人,愿意抽出丝巾帮她包扎伤口……
滴答滴答,泪水一颗颗滴在被鲜血染红丝帕上。虹昭阳抬手擦去她眼角泪花:“是不是很疼?”
花玉麟点头……没有说话……
突然!轰的一声响!
整张餐桌被花霖风掀翻,看向卓诗诗呵斥道:“多大的人,还和女儿一样哭哭啼啼,不知害臊!”
随后,他袖袍横甩,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饱了!”
便走出膳厅。
一副冷色调的山水画,从墙上脱落,盖在扑撒在地的菜肴上,整个膳厅一片狼藉。
好好的家宴,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再抬头看向卓诗诗,不曾想她只手捂住眼眶,晶莹剔透的泪花顺着脸颊,流淌成线。
这样的结局不是虹昭阳想要的,他如芒在背,不知所措!
眼下应先让母女二人单独相处,等二人心情平复后再回来,才是最佳处理方法。
“花玉麟,我……我去看看有什么跌打酒,你待在这等我,马上回来!”
她抽泣着连连点头。
等虹昭阳走后,花玉麟放下矜持,扑到母亲怀里,明明有无数话堵在喉咙里,却被酸涩泪水不争气压进肚子里。
卓诗诗微笑的瞳孔里满是欣慰的泪花,轻轻抚摸花玉麟脑袋:
“娘亲嫁到花家二十三年来,第一回上桌吃饭……宝贝,你嫁了个好丈夫……娘好羡慕啊!”
花玉麟,声音闷闷,断断续续:“娘!他好像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卓诗诗抹了抹湿润的眼泪:“为了你敢和你父亲作对,这么好的男人,千万别错过,好好同他相处,放低你姿态……男人嘛~偶然哄一哄还是很听话的!”
花玉麟紧紧搂住母亲,乖巧点头:“嗯~我今晚找他同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