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汐城外校，沐浴在一种近乎奢侈的明媚阳光里，与前日的阴雨判若两个世界。
高大的法国梧桐矗立在洁净的步道两侧，叶片宽大，闪烁着嫩绿的光泽，过滤下的光斑在铺着菱形地砖的路面上跳跃。空气清新，带着植物和泥土的芬芳，与老城区那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截然不同。
然而，这份明亮与生机，并未给苏映离带来多少暖意。
她站在气势恢宏的校门前，身上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与周围陆续经过的、穿着崭新笔挺同样校服的学生们相比，显得有些扎眼。
更扎眼的是那些驶入校园的豪华私家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谈笑风生的少年少女们。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苏映离无法企及的、由优渥家境滋养出的从容与自信。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单肩书包的带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书包里除了课本，还有她昨晚熬夜完成的誊写稿，指尖的酸胀感提醒着她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
低调、沉默、尽可能不引起任何注意地走到布告栏前，查看分班名单。高二（3）班。她的目光迅速扫过名单，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下稍安。至少，第一步没有出错。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另一个名字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视线——江清。
两个字清晰地印在名单上，就在她的名字下方不远处。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漾开层层涟漪，复杂难言。
怎么会……又同班？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一种混合着微弱期盼和巨大压力的情绪悄然蔓延。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汐城高校是大学校，班级众多，再次同班……也许是巧合。
她低下头，匆匆离开布告栏，仿佛那名单烫眼一般。
高二（3）班的教室宽敞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绿意盎然的庭院崭新的课桌排列整齐，空气中还残留着新油漆和木材的味道。
已经有不少学生到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交谈着，交换着假期见闻，或是打量着新同学。笑声和谈话声充斥着空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
苏映寻了一个靠窗的、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位置坐下。她将书包塞进桌肚，拿出第一节课的教材，假装专注地预习，实则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响，身体微微紧绷，像一只警惕的小兽。
她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她，带着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她的旧校服，她沉默的姿态，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异常突兀。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教室里的喧闹声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诡异地低落下去几分。
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感应，苏映离抬起头。
教室门口，江清站在那里。
她同样穿着校服，但显然经过精心剪裁，贴合着她纤细挺拔的身姿，衬得她脖颈修长，气质卓然。晨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她微微扬着下巴，眼神平静地扫过教室，带着一种惯有的、自然而然的审视感。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羡慕的，讨好的，好奇的，交织在一起。
苏映离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更低地埋下头。
但江清的目光，已经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锐利，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锁定意味，仿佛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并且一直在寻找她。
江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意外惊讶。她只是微微眯了下眼，然后，迈开脚步，径直朝着苏映离的方向走来。
鞋底敲击瓷砖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在忽然变得有些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映离的心跳节拍上，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周围的同学下意识地为她让开道路，目光追随着她。
江清最终停在了苏映离旁边的座位前。那个位置是空的。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她的靠近而身体明显僵硬起来的苏映离。她打量了她两秒，目光从她微低的头，扫过她洗旧的校服领口，最后落在她紧紧握着笔、指节发白的手上。
然后，江清发出一个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她拉开椅子，动作优雅地坐下，将书包随意放在桌面上。
一股极淡的、清冷的香水味萦绕过来，侵占了苏映离周围的空气。
“啧。”一个清晰的音节从旁边传来，带着明显的不悦，“怎么到哪儿都能碰到你？”
她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同学听见。那语气里的嫌弃和不耐烦，表现得淋漓尽致。
苏映离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她知道，任何回应都可能招致更多看似奚落的关注。
江清似乎对她的沉默更不满了。她侧过身，手肘看似不经意地撞了一下苏映离放在桌角的文具盒。
塑料文具盒掉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里面几支廉价的笔滚落出来。
“呀，不好意思。”江清的语气毫无歉意，甚至带着点挑衅，“没看见。你这东西，放得也太靠外了。”
瞬间，周围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兴味。
苏映离的脸颊微微发热。她默默地弯下腰，去捡拾散落的笔。她能感觉到江清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背上，灼人得很。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最后一支笔时，一只白皙修长、保养得宜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那支笔。
江清捏着那支最普通不过的中性笔，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眉头蹙得更紧。
“都用成这样了，还留着？”她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要满溢出来。
说着，她手腕一扬，似乎就要把那支笔扔进后面的垃圾桶。
苏映离的心猛地一提，那支笔虽然旧，但还能用。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阻止。
但江清的动作却在半空中顿住了。她瞥了一眼苏映离紧张的神色，又看了看那支笔，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的情绪。
最终，她只是冷哼一声，非常不温柔地、几乎是用砸的力度，将那支笔塞回了苏映离的手里。
冰凉的指尖短暂地触碰到苏映离的手心，带来一阵战栗。
“拿着，看着碍眼。”江清转回身，不再看她，语气生硬地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印着某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不由分说地放到苏映离的桌上，正好压在她刚刚摊开的课本上。
“早上家里阿姨多做了一份，不好吃，赏你了。”她的话语依旧刻薄，仿佛施舍一件垃圾，“免得你饿晕在教室里，还得麻烦别人。”
纸袋散发着温热的气息，还有一丝甜腻的奶油香味隐隐透出。
周围的目光变得愈发微妙起来。有好奇，有不解，也有恍然——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女生，是江大小姐的“小跟班”？
苏映离看着那个纸袋，手指微微颤抖。难吃死了？赏你了？这些字眼像细小的针，刺着她的自尊。但袋子里传来的温度和她空荡荡的胃袋，又在无声地诱惑着她。
她最终没有推开，也没有道谢。只是沉默地，将那个纸袋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塞进了桌肚的最里面，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江清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的动作，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压下，恢复成那副冷傲的模样。
她拿出自己的课本，那是最新版的进口教辅，扉页上她的名字是用漂亮的花体字印上去的。
老师走进了教室，开始讲话。新学期正式开始，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课桌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苏映离却觉得，比昨日的阴雨天，更加寒冷。这场重逢，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而江清那看似恶劣的举动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她看不清，也不敢看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