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城外校的课程进度，快得令人窒息。
对于苏映离而言，这既是挑战，也是避难所。沉浸在公式定理、古文单词和历史年表里，她可以暂时忘记周遭审视的目光，忘记身旁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少女，忘记桌肚里那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纸袋。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老师飞快的语速上，笔尖在略显粗糙的笔记本纸页上沙沙作响，试图记下每一个要点。成绩是她唯一的护身符，她不能有丝毫松懈。
上午的课程在一种紧绷的氛围中结束。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教室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同学们嬉笑着结伴离开，讨论着去哪个食堂或者校外哪家小店解决午餐。
苏映离慢吞吞地收拾着书本。她通常不去食堂，那里人太多，目光也太杂。她更习惯去学校便利店买最便宜的白面包，或者就着免费的热水，啃从家里带来的冷馒头。
今天，那个精致的纸袋像一块烧红的炭，藏在桌肚里，烫得她坐立不安。她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它。不是不饿，相反，空泛的胃正微微抽搐着发出抗议。但那句“难吃死了，赏你了”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喉咙口，让她无法下咽。
她正犹豫着是该把它原封不动地还给江清，还是干脆扔掉，虽然这很浪费…旁边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江清似乎完全没有在意那个纸袋的命运，她甚至没看苏映离一眼，只是拿出手机，语气淡漠地对那边吩咐：“嗯，送到老地方。快点，我时间不多。”
说完，她拎起那个看起来没装多少书的书包，径直朝教室外走去，几个同样家境优渥的女生立刻围了上去，簇拥着她离开。
苏映离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感到一丝空落。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纸袋塞进书包最底层，决定去便利店解决午餐。
午间的校园熙熙攘攘，充满活力。阳光正好，草坪上三三两两坐着闲聊的学生。苏映离低着头，沿着树荫快步走着，尽量避开人群。
便利店门口人也不少。她排队买了最便宜的海苔饭团和一小瓶矿泉水，正准备找个僻静的角落，却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哎呀，不好意思啊。”一个略显夸张的女声响起，带着毫无诚意的道歉。
苏映离踉跄一步，手里的饭团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是班上几个比较活跃的女生，以张薇为首。张薇家里似乎做些生意，家境不错，性格也张扬，开学第一天就迅速成了一个小圈子的中心。早上，正是她和几个朋友在布告栏前对着苏映离的旧校服指指点点。
此刻，张薇正挽着朋友的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手里的饭团，“就吃这个啊？能吃饱吗？难怪看起来那么瘦弱。”
旁边的女生发出几声窃笑。
苏映离不想惹事，低下头想绕开她们。
“别走啊，”张薇却挪了一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和略显陈旧的运动鞋上扫过，语气带着一种故作天真的残忍，“听说你成绩特别好？是怎么做到的呀？是不是把所有时间都用来读书了，都没钱……哦不，都没时间买点新衣服？”
刻薄的玩笑引得她身边的女生们笑得更欢了。
苏映离的脸颊开始发烫，握着饭团和矿泉水的手收紧，指节泛白。这种明目张胆的嘲笑和排挤，比隐晦的目光更让人难堪。她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只想尽快离开。
“让开。”她低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什么？听不见？”张薇故意凑近了些，脸上的笑容加深，“大声点嘛。成绩好的同学，说话怎么这么小声？”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的、带着不耐烦的声音插了进来。
“吵死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破了这令人不适的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清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她双手环胸，斜倚着一棵梧桐树，眼神冰冷地看着这边。她身边那几个女生也不见了，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张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一个更热情的笑脸：“江清同学？你怎么在这儿？没去吃饭吗？”
江清根本没接她的话，目光甚至没在她脸上停留，而是直接落在了苏映离……手中的海苔饭团上。她眉头立刻蹙起，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
“这种东西，”她开口，语气里的嫌弃几乎凝成实质，“也能吃？”
这句话像是同时扇了在场所有人一个耳光。张薇等人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神情变得尴尬又难看。苏映离的心也沉了下去，江清果然也觉得…
然而，江清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几步走上前，并非走向张薇，而是直接走到苏映离面前，一把抢过那个被苏映离紧紧攥着的、已经有些变形的饭团。
动作粗暴，毫不客气。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手腕一扬，那个可怜的饭团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苏映离终于忍不住出声，带着惊怒和不解。
江清却看都没看她，反而转过头，目光像冰冷的刀锋一样扫向张薇几人。
“还有你们，”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很闲吗？围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吵得我头疼。”
张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试图解释：“江清同学，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江清打断她，下巴微扬，露出一个近乎轻蔑的表情，“欺负新同学？显得你们很厉害？”
“我们没有！”张薇急忙否认，声音有些发虚。
“有没有，我没兴趣知道。”江清的语气愈发不耐，“我只知道，你们挡着我的路了，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苏映离苍白的脸，然后回到张薇身上，语气变得更加冷硬，“欺负她？轮得到你们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所有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张薇等人彻底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疑不定。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清是在……维护这个穷酸丫头？用这种极其别扭又伤人的方式？
苏映离也彻底懵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江清的话像是一把双刃剑，既斩断了张薇等人的刁难，又将她自身的尊严再次剥落一层。“轮得到你们吗？”仿佛在说，只有她江清才有资格“欺负”苏映离。
江清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话，她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还不走？等着我请你们吃饭？”
张薇几人脸色难看至极，但显然不敢得罪江清。她们悻悻地瞪了苏映离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江清的脸色，最终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悄悄散开，不敢再多看。
只剩下苏映离和江清站在原地。
苏映离看着垃圾桶里的饭团，又看看眼前一脸冷傲的江清，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胃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该有的感激。
江清这时才仿佛终于正眼看向她，目光在她空着的手和泛红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又皱了起来。
“笨死了。”她吐出三个字，语气依旧恶劣，“被人欺负也不知道吭声？就会低着头？”
说着，她将自己一直拎在手里的另一个纸袋，是和早上那个同款甜品店的logo，粗鲁地塞进苏映离怀里。
“拿着！”她的命令不容置疑，“看着你就烦，吃个饭都不得安生。这是……这是我要扔掉的，便宜你了。赶紧吃了，下午还有课，别饿晕了给我添麻烦。”
纸袋温热，隔着布料传递到苏映离的胸前，比早上那个更沉，似乎内容更丰富。浓郁的奶油和烤肉混合的香气隐隐散发出来，强烈地刺激着味蕾。
又是这样……
苏映离抱着那个温热的纸袋，像抱着一块烙铁，收下是屈辱，拒绝是更大的麻烦和浪费。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清似乎也懒得再跟她多说，仿佛完成了一个麻烦的任务，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冷冷地飘过来。
“以后中午，老地方见。别再让我看到你吃那种垃圾东西，丢人。”
说完，她真正地离开了，背影挺拔孤傲，很快消失在梧桐道的尽头。
苏映离独自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低头看着怀里精致的纸袋，耳边回响着江清那句“轮得到你们吗？”和“丢人”。
一种巨大的、难以挣脱的无力感包裹了她。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奇怪的境地。张薇那些人或许暂时不会明目张胆地来找麻烦了，但她却被江清以一种更加强势、更加不容拒绝的方式，标记为了“所有物”。
这是一种庇护吗？或许吧。
她抱着那份“要扔掉”的午餐，慢慢地走到不远处一个无人的长椅坐下。
手指颤抖着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用料扎实的烤鸡三明治，一盒新鲜水果沙拉，还有一个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奶油泡芙。
无比丰盛，远超她的日常需求。
她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烤鸡的焦香、蔬菜的清新和酱料的美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完美地安抚了饥饿的胃。
可是，为什么吃起来，却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呢？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教学楼明亮的玻璃窗，眼神空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