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瘫在倾覆的驾驶舱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与车外那缓慢、湿漉的脚步声形成恐怖的对位。那脚步声不再是单纯的物理声响,它成了一种计量单位,丈量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和生命。
咚…… (绕过车尾)
咚…… (靠近驾驶侧,短暂停留)
咚…… (再次走向车头方向)
循环。稳定得令人发疯。它似乎在划定一个无形的界限,一个以翻倒的货车为核心的屠宰场。雨水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混合着额角流下的温热血液,但他毫无感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脚步声牢牢攫住。
他尝试再次去够通讯按钮,但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剧痛和恐惧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他只能听着。听着雨声。听着那脚步声。
然后,另一种声音加入了进来。
非常轻微,起初几乎被雨声掩盖。是一种……刮擦声?像是粉笔划过黑板,但又更沉闷,更粘腻。声音来自车外,似乎紧贴着底盘。
铁砧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透过车窗底部的缝隙看向外面,但只能看到泥泞的地面和不断溅起的水花。
刮擦声持续着,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规律性。它不是在破坏什么,更像是在……刻画?
一个冰冷的念头闪过铁砧的脑海:它在做什么?SCP-173,那个应该只会瞬间移动和拧脖子的存在,它在车外做什么?
恐惧催生出一种病态的好奇。他极度渴望知道,又极度害怕知道。这种未知的、偏离所有已知档案的行为,比直接的杀戮更让人胆寒。
刮擦声停止了。
脚步声也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它没有继续绕圈,而是在车头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死寂再次降临,只剩下永恒般的雨声。
铁砧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想中的下一次脚步没有传来。
几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种更深的恐惧悄然滋生。它走了吗?还是……它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着什么?
他忽然想起档案里的记载:当被注视时,173会完全静止。难道现在正有谁在看着它?是压阵者车里幸存的队员?他们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观察点,制住了它?
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刚刚点燃——
——就被彻底吹灭。
车外,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声音。不是脚步声,不是刮擦声。是话语声。
一个声音,扭曲,失真,像是通过劣质的扬声器播放,又像是从深水中传来,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电流的杂音和一种非人的空洞感。它断断续续,音调平板,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却说着清晰可辨的词语:
“……观……测……标……记……已……设……置……”
铁砧的血液冻结了。这是什么?谁在说话?绝不可能是他的队友!这声音本身就像是对“生命”的一种拙劣模仿!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的扭曲,同样的非人,但音调略有不同,像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参……数……偏……差……校……准……雨……介质……有……效……”
第一个声音回应:“……局……部……现……实……软……化……程……度……超……预……期……便……于……渗……透……”
“……记……录……坐标……开……始……溢……出……”
对话!它们在进行对话!用的是英语,但组合起来的意义却远远超出了铁砧的理解范围!观测标记?参数校准?现实软化?溢出?
这些词语像冰冷的毒蛇,钻入他的耳朵,注入他无法理解的恐怖。SCP-173不会说话!基金会所有的实验记录都表明它没有任何智能或交流的迹象!
车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剧烈的恐惧给了他短暂的力量。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左臂钻心的疼痛,用肩膀顶开变形的车门,试图从缝隙中窥视外面。
雨水立刻泼洒进来。他眯起眼睛,透过雨幕和泥泞,艰难地望向前方。
他看到了。
SCP-173背对着他,站在大约十米外,面向公路的方向。它依旧矗立在那里,湿漉漉的表面在灰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但在它的身旁,地面上……有东西。
不是一個,是两个。
两个模糊的、扭曲的影子。
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像是高度扭曲的人形,又像是某种抽象的能量凝聚体,边缘在不断波动、闪烁,仿佛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它们的颜色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暗色,似乎能吸收周围本就稀少的光线,在暴雨中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存在感。
它们一左一右,站在173的两侧,微微飘浮离地几英寸。那非人的、扭曲的对话声,正是从这两个“影子”的方向传来!
173……它有同伴?或者,这两个影子,是它的……创造物?还是某种……通讯投影?
铁砧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碎裂。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了基金会数十年来对SCP-173的所有认知!这不再是收容失效,这是……某种形式的入侵?而173,似乎只是这个入侵的先锋,或者一个……信标?
其中一个影子似乎微微转向了货车的方向。铁砧甚至无法分辨那是不是它的“头部”,但他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扫描感掠过自己。
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自那个转向的影子,平板依旧,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认”意味:
“……存……在……一……个……残……余……观……测……者……”
另一个影子回应:“……无……关……紧……要……‘雨’……将……抹……除……低……价……值……噪……声……”
“……优……先……级……锚……定……主……结……构……”
话音落下,两个扭曲的影子开始变得愈发不稳定,它们的轮廓剧烈波动,然后如同被擦除的粉笔画,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暴雨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它们的话语,却像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了铁砧的脑海里。
残余观测者?是指他吗?低价值噪声?抹除?
就在这时,始终静止不动的SCP-173,突然动了。
它不是瞬间移动。它的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以它的底座为轴心,像一座生锈的旋转雕塑,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混凝土摩擦声。它转得很慢,一寸一寸地,将它的“正面”转向了铁砧所在的货车方向。
铁砧猛地缩回车内,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它知道!它一直都知道他在这里!刚才的对话,就是当着他的面进行的!它们根本不在乎他听到与否!
那缓慢的转身,不是威胁,而是某种……宣告?宣告第一阶段的任务完成?宣告某种东西已经被“锚定”?
他听到车外传来一种新的声音。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开始与雨声混合在一起。这声音似乎并非源自173本身,而是源自它周围的空间。空气开始微微扭曲,像是高温下的蜃景,雨滴落在173周围时,轨迹变得怪异,有时甚至会短暂地……悬停?
173那缓慢的转身终于完成了。它再次正面“朝向”了货车。
然后,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SCP-173,那个由混凝土和钢筋构成的雕像,开始……变形。
不是物理结构的改变,而是某种更根本的、视觉上的扭曲。它的轮廓在铁砧的视野里变得模糊、晃动,仿佛隔着一层沸腾的水。在它那湿漉漉的、粗糙的表面上,那些原本毫无意义的喷漆条纹开始流动、汇聚,逐渐勾勒出某种……图案。
那图案极度复杂,由无数不断变化的几何线条和无法理解的符号组成,它们在内旋、交错、重组,散发出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诡异感。它们似乎在吸收周围所有的光,又似乎在自身深处蕴含着某种极度遥远的、冰冷的光源。
铁砧仅仅看了那图案一眼,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他的大脑拒绝处理这远超理解极限的信息,视觉神经仿佛被灼烧。
这不是SCP-173。
基金会收容的,根本就不是它的完整形态,或者,根本就是一个伪装?一个沉睡的状态?
而现在,在这场诡异的、能“软化现实”的暴雨中,在完成了所谓的“观测标记”和“参数校准”后,它的某种更深层的、更恐怖的“本质”,正在开始显现?
那低沉的空间嗡鸣声越来越响,逐渐压过了雨声。173脚下的泥泞水面开始剧烈震动,泛起一圈圈不自然的涟漪。它周围的光线扭曲得更加厉害,景象变得支离破碎。
铁砧终于明白了。
173的收容失效,根本不是意外。这场暴雨,或许也根本不是自然现象。
这是一个计划好的降临。
而他现在,就是这个降临仪式唯一的、无足轻重的、即将被“抹除”的见证者。
他看到,SCP-173——或者说,那个曾经被称为173的东西——缓缓地,向上……浮起。
脱离了地面,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
它表面那些流动的、诡异的图案光芒大盛。
然后,连同它周围扭曲的空间一起,猛地向内坍缩,瞬间消失不见。
没有声音,没有闪光,就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擦掉。
只留下原地一圈仍在震荡扩散的涟漪,和空气中残留的、冰冷的臭氧与尘埃的味道。
雨,依旧下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铁砧知道,一切都变了。某个无法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某个东西已经被“锚定”。而它,或者它们,已经前往了下一个地点。
他瘫倒在冰冷的泥水中,望着车顶破碎的金属穹窿,听着仿佛永恒不变的雨声。左臂的剧痛再次袭来,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只是一个被遗忘的、无关紧要的残余观测者。
而低价值噪声,总是会被抹除的。
他听到,远处的雨幕中,传来了新的声音。不是脚步声,不是嗡鸣声。
是引擎声。多种引擎声。沉重、压抑,带着一种绝非善意的、机械般的精确感,正在迅速靠近。
基金会?军方?还是……别的什么,来执行“抹除”的东西?
铁砧闭上了眼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希望自己从未听过那些来自“星空之上”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