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大人......
海德.......
海德先生......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意识如同沉入深海,几个遥远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试图将他唤醒。海德想要睁开眼,回应那些呼唤,却感觉眼皮重若千斤,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周围人的存在,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却如同被禁锢在自己的身体,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塔娜,对海德来说,这个女孩比他的女儿要大上几岁,自称受到过夏蒂的恩惠,正因这个女孩的出现,海德头一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苟延残喘至今。
埃尔德,海德其实已经不记得他是谁了,只记得他是某个人的跟班,当年的他目空一切,除了美人外很少有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只是没想到曾经自己看不上的家伙,如今似乎比自己还要更强一些。
当然,那个称呼自己为海德先生的人,其实海德认出来了,那个女人看上去年龄不大,长得非常漂亮,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仿佛能牵动他人的情绪。
海德并非认为自己是见色起意,自己虽然曾经是个花花公子,甚至年纪轻轻就有了孩子,但从妻子离世的那一天起,他就对那些事情不感兴趣了。他只是对这种超越常理的、带有魔性吸引力的美丽感到警觉,甚至一度将那种吸引力当成她是莉莉丝的判断依据。
意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过往的人生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闪现。
十几年前,家族遭逢变故,所有的亲人在一瞬之间全部战死,只剩下海德一人还活着,他倒在废墟里,一动不能动。
海德的实力是家族最强,所以哪怕血液燃尽了也没有立刻死去,透过残破的瓦砾无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他尊重的大哥唯一的遗腹子——九岁的女儿安德莉卡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夏蒂与魔王莉莉丝交手。
看着女儿被魔王莉莉丝掳走。
他想起身再抓着莉莉丝与她同归于尽,可清醒的意识却活动不了身体。
海德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其实他什么都做不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海德感觉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的生命力也即将到头。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海德听到了一个声音。
“海德叔叔?!”
海德很想说,其实他应该是安德莉卡的舅舅,毕竟从关系上讲,海德是安德莉卡母亲凯琳的义兄,只不过安德莉卡每次都说知道了,却依然称呼他为叔叔。
再次醒来,海德躺在了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站着两个人。
是他的好兄弟卡伦斯,义妹凯琳。
“海德,你终于醒了,你没事吧?!”
义妹凯琳满脸心疼的看着他,凯琳的家族也曾如现在的他一样遭到灭顶之灾,海德的父亲收留了曾经年幼的凯琳,二人以兄妹相称,只是没想到如今海德遭到了同样的事,是凯琳接纳了无家可归的她,实在是造化弄人。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先不要下床,克莱蒙特家的事长老院已经知晓了......”
好兄弟卡伦斯这样说着,将调配好的魔药整理好,放在一旁的桌上。
“这是你接下来要服用的药,既有内服也有外敷,总之先照顾好自己,不要急着复仇,我知道你狠愤怒,但无异议的愤怒只会让你陷入险境,所以.......”
卡伦斯的话总是如此理性。
若在平日,海德或许会听从。但此刻家族覆灭、女儿被掳的惨状如同烈焰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那股积压的悲痛与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根本不顾及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猛地发力,强行从床上挺身坐起,剧烈的动作瞬间崩裂了多处包扎好的伤处,殷红的血迹迅速渗透了绷带,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近乎疯狂的暴怒。
“所以什么?!我的仇难道不报了吗?!我的女儿可是被那家伙抓走了,他们会怎么对待我的女儿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安然无恙,可我的女儿被抓走了!!!”
海德几乎是咆哮着站起身来,伤口强烈的灼烧感阵阵袭来。
卡伦斯没有任何反应,但门口传来了一阵器皿摔落的声音。
海德循声望去,只见安德莉卡像是被吓坏了,手中的托盘跌落在地,食物散落一地。
“抱歉叔叔,打翻了给你的饭,我再去让佣人再做一份。”
她的脸色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灯光有些昏暗,她的脸色异常苍白。她强装镇定,刻意回避着刚才听到的激烈言辞,匆匆拾起地上的托盘和碗筷便退了出去。
“安德莉卡.......”
海德想要叫住女孩,却被卡伦斯就无情地扇了一耳光。
“海德,就算你是我的兄弟,也不准你对安德莉卡大呼小叫。”
卡伦斯的眼中燃烧着罕见的怒火。这个平日里专注炼药、总是冷静自持的书呆子,此刻下手却毫不留情。海德被他打得踉跄着跌坐回床上,口中泛起一丝血腥味。
“我不是冲她........
”
海德想要辩解。他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若是知道安德莉卡就在门外,他绝不会如此失控。他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但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和救女心切的焦灼,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卡伦斯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说。
“你看到她的模样了吗?她那副模样是为了救你,她将自己的血输给你,就为了填补你那已经濒临崩溃的身体,你现在能活下来,全是她用几乎赌上自己性命的方式换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德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卡伦斯明显情绪开始激动了起来。
“安德莉卡她总说自己欠你一条命,是你在两岁时救她的哪一次。但我们都知道,她从不欠我们的命,反而是我们欠了大哥不止一条命,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有他,我们这些人能活到现在?”
“我的妻子,蕾蒂,我明明那么爱她,却不能娶她。因为你的妹妹凯琳她的孩子必须有一个父亲,为了掩盖安德莉卡真正的父亲,为了让她能顺利降生,不被元老院那些老家伙毁掉,为了让她健康完整的童年,我不得假意与凯琳成婚,不得不让自己的两个孩子成为私生子,哪怕是想去疼爱自己的妻子,也会被人认为是在偷情。”
“这些付出,我都可以承受。因为她是安德莉卡,是大哥的孩子,现在也是我的女儿。”
“如果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走出这扇门去报仇,我绝对不拦你,但对安德莉卡来说,当你的死讯传回来的那一天,想想她的心情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卡伦斯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理会呆坐在床上的海德,摔门而去。
“兄长,卡伦斯的话虽然有些难听,但他是真心实意为你好,为了我,为了安德莉卡,为了克莱蒙特家族,先保全自己吧,夏蒂她.......以我们的实力如今是没有机会深入魔族领地去救回她,所以......”
凯琳没有继续说,但海德已经清楚了义妹的意思。
“让我静一下......”
待凯琳离开后,海德望着桌上的药瓶,又看了看自己崩裂的伤口,无奈地伸手去取药。然而曾经灵活的身躯,如今连为自己上药都变得十分吃力,稍一动弹就牵动伤口,带来阵阵剧痛。
正当他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双手轻轻接过了药瓶。
“我来替你上药吧,叔叔。”
只有九岁的安德莉卡站在海德旁边,替海德上着药,海德身上的伤口渗出的并非是血水,而是一种实质性的火焰,只要稍微触碰救回被灼烧,但安德莉卡像是完全没有受影响一般,替他敷药。
“安德莉卡.......”
“怎么了?”
“刚才.......一定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没事没事.......”
在海德看来,安德莉卡是一个很奇怪的小孩。
在其他孩子们面前,她霸道、嚣张,总是一副成熟看不起其他小孩的模样,总是小大人一般。
但在对待长辈,她又有幼稚的一面,她喜欢在长辈们面前撒娇,喜欢黏在大家身旁。
“安德莉卡,以后不要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了,我的命并不重要,而你是奥斯塔盟的未来——————”
一阵痛感袭来,把海德疼的话都中断了,安德莉卡用力拧了一下他腰侧的肉。
“我说啊,海德叔叔,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是由我来判断的,既然你的命不重要,那就应该听重要的人的话,乖乖养病,不要考虑那些奇怪的事情。”
海德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想起这段过往......
但身体似乎确实不难受了,安德莉卡每次替他上过药,身体确实会有一段时间不再难受。
海德的意识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被一点点托起,是熟悉的感觉.......
安德莉卡......
身下是柔软而支撑良好的床垫,而非冰冷坚硬的地面或那总带着些许黏腻的药液浸渍感。
窗外隐约传来的、清脆的鸟鸣,以及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细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
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沉重与艰难,眼帘轻而易举地抬起,柔和的光线涌入视野,没有带来任何刺痛。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这光亮,窗外上草地上的虫子清晰可见。
一种陌生的、几乎已被遗忘的感觉,正从四肢百骸涌现。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关节灵活,响应迅速,没有丝毫凝滞。他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一股充沛的力量在肌肉与筋骨间脉动。
他猛地坐起身!
自己还活着?!?!
不不不,这已经不是还活着的问题了,在海德看来,自己的身体甚至超过了自己重伤前。
“醒了?身体没事吧?”
这时海德才注意到,房间的一角,那个年轻的女人也在,她坐在椅子上,死死盯着自己。
“是你做的?!”
伊冬点了点头,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你没事了,那就离开吧。”
海德感觉莫名其妙,自己的伤就这样被治好了,然后对方只是督促自己离开,而不是提什么条件?
正当伊冬打开门,准备走出去的时候,两个身影快速从外冲了进来,将她硬生生撞了回去。
“想我们了吗?吓到了吗?”
“母亲!嘿嘿,惊喜吗?”
看到硬闯进来的两个不速之客,海德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