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也逐渐步入了尾声。
就在我暗自庆幸暂时安抚住布雷斯的情绪,以为刚刚布雷斯的不悦会在我们彼此的默契和沉默中悄然过去时,宴会厅前方的水晶舞台上,响起了声音。
“诸位尊贵的来宾,接下来,有请我们今晚宴会的主角,布雷斯大人。”
原本喧嚣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舞台。萤石的光也如同被引导般,聚焦在缓缓走上台的布雷斯身上。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得体而略带疏离的微笑,仿佛刚才在角落的失态从未发生过。他的目光沉稳地扫过台下众人
“感谢各位今日的到来。”
他的声音通过魔法放大,清晰而平静。
“在这样一个欢庆的时刻,我想,是时候向大家讲述一件困扰了我,也可能困扰了在座某些人许久的事情了。”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人们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布雷斯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所在的角落,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决绝,有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某种我看不透的、冰冷的恨意。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他那依旧带着些许哽咽痕迹,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说道。
“大家都知道,安德莉卡是我的未婚妻。”
整个宴会厅因为这句宣告而充满了各种声音和情绪,羡慕、祝福、好奇。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布雷斯身上,少部分看向我,等待着他的下文。
“大家都知道,十二年前魔族对瓦尔哈拉发动的那场战争,因为我的年少无知与逞能,带着许多与我年龄相仿的同伴想要前往支援,却在半路上不幸被魔族俘获。在我们被囚禁于那位第四魔王的领地,绝望黑暗的那段时光里,是同样身陷陷阱的安德莉卡,用庇护了我,或者说,庇护了我们所有人,让我们得以在恶魔的利爪下幸存,最后我们所有人都逃了出来,没有人受到伤害........”
说到这里,似乎是真情流露,一向沉稳冷静的布雷斯留下了眼泪,声音也有些哽咽。
台下有许多人都是当年那场事件的亲历者,或者是亲属,又或是与那些被救回的孩子关系密切的人。此刻听到布雷斯提及那段往事,看到他那痛苦的神情,许多人克制不住情绪,当场低声啜泣或默默流下眼泪。整个大厅原先还欢快的气氛被悲伤笼罩。
是啊,他们都是奥斯塔盟各大贵族的后裔,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当年将他们尽数抓走,本意是研究他们身上的力量奥秘,用于瓦解奥斯塔盟的力量。但在研究前,那位魔王就已经死了。而新继任的魔王,不知为何沉迷于研究姐姐的血脉,反而暂时搁置了对其他人的迫害,这让其他人最后都安全回来。
“但是!”
布雷斯的声调猛然拔高。
“有一件事情,困扰了我的整整十年!今天,我终于有了答案,我不能再让它继续掩盖真相!”
他猛地抬起手,凌空一指带着审判的肃杀指向我所在的角落,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严肃,声音冷的让人战栗。
“她!坐在那里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安德莉卡!她是个赝品,是个家伙,是个魔族派来的内奸!她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轰!!!
我坐在角落里,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倒流。
他......他在说什么?
他怎么能.....
他为什么??!!
我似乎听到了什么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不得了的话.......
因为并未做足心理准备,布雷斯的言语毫不留情地撕裂了旧日的伤口,虽然这本就是真相,但........
“她非但不是安德莉卡,反而是安德莉卡曾经遭受苦难的一切罪证,她体内的血液源自安德莉卡,她的身份源于安德莉卡,她夺走了安德莉卡的一切!”
一时间大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但一定很苍白无力,他说的都是事实......是基于我内心深处的愧疚。
我的诞生,是【第四魔王】维德妮娜为了研究安德莉卡血脉之力所造就的。
在安德莉卡持续两年的受苦中,安德莉卡体内被提取出最多的血液便是被用于我的诞生。
我本就是那位魔王制造的一件工具,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完美的兵器。却被安德莉卡姐姐救出后带走,她给予了我自由,给予了我新生,甚至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给予了我。
还有那些爱她的家人、朋友,所有曾经尊敬她、追随她的人,她也统统托付给了我。
为了不辜负这份沉重的期望,我没日没夜地努力,拼命变强,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替她完成未竟的愿望。
至于替代她?我从未敢那样想过。
我知道,我替代不了。
她是完美的。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有人欲言又止,有人眼神复杂,更有几道愤怒的视线如实质般钉在我身上。他们并非今天才知道真相,可不知为何,今天的他们格外激动。
就在我不知所措、无言以对之际,布雷斯轻轻拍了拍手。
那清脆的击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空旷的大厅里激起无形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布雷斯优雅地转身,面向大厅侧面的帷幕,他的眼神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寒意。
“诸位!”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真相往往被尘埃掩埋,残酷的现实被美好的假象所替代。但今天,有些虚假的帷幕,是时候该被揭开了。”
他话音未落,帷幕被两名侍从缓缓拉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阴影深处,一个纤细的身影逐渐显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拉长、扭曲。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碎裂开来。
那个身影.........
她穿着一套简洁的礼裙,样式简单,却更衬得她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她的步伐很慢,带着一种异样的虚弱,需要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光线一点点照亮她的面容,当她的脸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四周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那张脸!那张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几乎一样的眉眼轮廓,一样的鼻梁唇形,就像镜中的倒影。然而,这张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苍白得如同初雪,透着一股病态的憔悴。
布雷斯戴上洁白的手套,动作一丝不苟,极尽绅士风度。他从侍女手中牵过那个女孩的手,引领她向前几步,如同展示一件稀世的、却又易碎的藏品。
“她,才是!”
安德莉卡!
这个名字他并未说出,却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个人是........
姐姐?
不,如果她是姐姐,那伊冬是?
不,伊冬似乎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是我的姐姐。
“是的,大家,虽然遭遇了很多苦难,受了很多伤,但我回来了。”
台上那个苍白虚弱的女子开口了,声音轻柔动听,却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想开口质问,想确认她的真伪,但布雷斯根本不给我机会。他打断了我的发言,用凌厉且霸道的语气说道。
“就是这个赝品!当年在我们逃离魔族追捕时冒充了安德莉卡,欺骗了所有人,让我们误将她带回了奥斯塔盟!”
“这不是真的!”
我下意识地反驳了回去。
是啊,怎么会是真的?
那段记忆如此清晰。我们确实是一起逃出来的。在最后关头,追杀我们的那位紧咬不放,是姐姐让我们先走。那时的她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我们启动了那个群体传送法阵,然后和那位魔王战在了一起。
魔法阵缺少魔力启动,作为接管传送魔法阵的控制者,布雷斯借助我提供的魔力,才发动了法阵,将我们带回了奥斯塔盟。
这一切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实!
可为什么布雷斯他要这样说?!
“布雷斯说的是真的.....当时我也在,我们之所以会认为她是安德莉卡,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欺骗了我们。”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那个人名叫希斯,是一位骑士。
“嗯.......当时.......当时.......当时布雷斯说要去找安德莉卡姐姐.......然后他就带着......带着这个赝品.......一起出来了。”
一个个子娇小女孩怯生生地说,语气很不连贯,她绞着手指,语气断断续续,眼神躲闪,这个人安德莉卡很熟悉,是一个名叫萨萝的战士。
“她窃取了安德莉卡的身份,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性推了推眼镜,她的名字是菲洛,是当年被救下来的一个盗贼。
他们说完,视线就再也没有看向我,而是看向了台上的女人。
那个,或许、可能是我的姐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