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认定你有罪时,任何辩解都只会被当作狡辩。
在场的这些人,当年都曾亲耳聆听过姐姐的嘱托。她恳求他们将真相永远埋藏,让我成为“安德莉卡”。
他们敬仰姐姐,自认性命是她所救,因此多年来一直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让我有了一个容身之所,一个被接纳的身份。
可倘若……揭开这层伪装的人,正是“姐姐”本人呢?
是的,这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篡改过去的真相,哪怕那是许多人亲身经历的事实。只要所有人的说辞一致,新的“真相”就会被当作现实接受。
因为如果我不是被篡改真相伤害的那个人,我或许也会和他们一样盲目。
现在,我清楚地意识到,此刻即便我将当年的经历原原本本道出,也只会被斥为精心编造的谎言。
至于他们为何如此一致地将矛头指向我——我将目光投向那个被布雷斯牵着的女人。
“赝品小姐.......虽然我知道你或许不愿听到这个称呼.......”
她轻声开口,可怜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大厅。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你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我都可以不再追究。”
她微微停顿,仿佛疲惫般垂下眼帘,然而那一瞬间,我分明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得逞,如同猛兽在出击前,短暂藏起的獠牙。
她抬起眼,流出令人心碎的脆弱神情。
“只要你........将我的血还给我......”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恰如其分地倒进了布雷斯的怀中。
布雷斯稳稳接住她,抬头望向我时,脸上像是斩断了过去,斩断了往日种种。
“将她拿下吧,这是我们所有人都亏欠安德莉卡的。”
这句话如同号令,原本还在犹豫的人们开始向前逼近。他们中许多人确实受过姐姐的恩惠,此刻,台上那个虚弱的身影就是他们必须效忠的旗帜。
不过,那个女人.......我绝不相信她是姐姐。
我记忆中的姐姐是那个温柔到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护所有人周全的人。
是即便遍体鳞伤,也从不将软弱示于人前的人。
是那个身受致命伤却咬紧牙关绝不后退,挡在我们所有人身前的人。
是那个在书信中为我铺好前路,却仍告诉我“若你想离开,自己做出选择即可”的人。
一个人若心存善念,纵使从地狱归来,她的灵魂也依然高贵。
若真是她归来,绝不会以这样公开处刑的方式对待我。
若真是她,无论身体如何虚弱,也绝不会开口索取我体内的鲜血。
我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献出我全部的血液——但前提是,那个人必须是她。
面对汹涌而来的恶意,我依旧立在原地,不曾后退半步。
若真要动手,我确有把握将此地所有人制服。可那也意味着再无回头之路——那是唯有在一切希望断绝时,才能做出的最后抉择。
我想要一个大家都不会受到伤害的结局。
当我还深陷在如何破局的思考中时,大厅厚重的门被猛地推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兵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涌入。他们手中的兵刃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瞬息间便对我形成了合围之势,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为首的卫兵队长向前迈出一步,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声音洪亮而冰冷,响彻整个寂静的大厅。
“安德莉卡!现以涉嫌谋杀元老院道格拉斯长老之重罪,对你实施逮捕!我们有确凿证据表明,你于今天下午潜入道格拉斯长老的住所,亲手将他杀死放弃无谓的抵抗,立即束手就擒!”
他身旁另一人,似乎是元老院的人,他的表情更是难掩激愤,厉声补充道。
“你这个卑劣的家伙!道格拉斯长老一生德高望重,为联盟鞠躬尽瘁,竟遭你如此毒手!凶器上残留着你的血迹,更有目击者证实你曾在案发时间匆忙逃离!你这家伙犯下此等滔天罪行,简直罪无可赦!准备伏法吧!”
今天下午?
他们指控我杀害道格拉斯长老的那个时间,我正与弟弟优恩在一起为了救治海德叔叔进行定期取血,一步都未曾离开过。
可此刻,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即使我将这件事说出来,优恩也无法还我清白。想到这里,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凶器、目击证人.......还有今天这场宴会。所有要素一应俱全,编织成一张天衣无缝的网。
几乎不需要过多解释,我已经明白了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动手!”
布雷斯冰冷的话音刚落,整个大厅的气氛骤然绷紧。
刚才对我发难,那个看上去怯生生,名为萨萝的女孩一马当先,原先眼中的胆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狠厉。
这是她的第二人格,切换到这个人格的她会变得十分凶悍。
我立刻调动体内魔力准备迎战。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一种尖锐的剧痛猛地刺入心脏!
痛!
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窒息,刚刚凝聚的魔力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瞬间溃散,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消失无踪。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道沉重的打击已经狠狠落在我的身上。
轰!
一股强悍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击飞出去,重重撞在由魔力符文、稀有材料和防御结界三重加固的墙壁上。坚固的墙面竟被撞出蛛网般的裂痕,我顺着墙壁滑落在地。
“这就拿下了?不是说这家伙可以匹敌魔王吗?呵呵,真是徒有虚名啊。”
萨萝轻蔑的嗓音里带着嗜血的兴奋。
“毕竟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用起来终究不够得心应手吧。”
盗贼女菲洛推了推眼镜,如今的她为了表现得文雅些,几乎看不到过去火爆的影子,声音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是毒.........
我抬眼看着台上的布雷斯,他的眼神里似乎是计划完美进行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
“布雷斯......快......快......我是说........快把她抓起来!”
台上那个女人像小丑般催促着布雷斯,布雷斯看向我,似乎有些微微地恻隐,像是饿狼对被咬死猎物虚假的怜悯。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装作没听到,虚弱地靠在墙上,仿佛失去了意识。
“既然无话可说,就先把她关进牢里,等长老院宣告最后的审判吧。”
小丑一样的女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却没有多说,那个带队的队长取出锁链,走到我的面前,正准备将我拷住,带回去。
那个锁链附带着封魔和虚弱的效果,那是一件S级的装备,一旦被拷住,就再也无法反抗。
据母亲说,曾经有一位英雄,便是被他们用这样的锁链束缚着,失去了一辈子的自由。
真是煞费苦心啊.......
当冰冷的锁链即将触碰到我手腕的瞬间,我知道不能再伪装下去了。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睁开双眼,原本瘫软的身体如同蓄势已久的弓弦骤然绷紧。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已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时,我一把攥住卫兵队长的手腕,顺势借力将他整个人抡起,朝着人群最密集处狠狠掷去!
砰!
他沉重的身躯砸翻了好几个刚刚趁机起哄的人,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刚才的示弱显然奏效了。
没有人料到在心脏被毒素侵蚀、魔力几乎被封禁的情况下,我竟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这出其不意的反击,为我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没有想到我会装弱.......
这源于海德叔叔给我的灵感,尽管他的身体不好,但他确实想出了许多以弱胜强的招式,他唯一一次制服我,就是借着身体的伤病麻痹我的注意,借机偷袭。
当然,那次是我让他的,但不得不说,示敌以弱确实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趁着众人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我立刻朝着大厅出口疾冲而去。
这绝非寻常的毒素。我体内的魔力虽然尚能勉强调动,但每一次运转都伴随着钻心刺骨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柄武器在我的体内疯狂的穿刺。既然魔力无法依仗,我便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肉体力量杀出一条生路。
“装死?还想跑?!”
萨萝的身影出现在通往门口的必经之路上。她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身体微微下蹲,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般朝我猛冲过来,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
这一次,为了逃脱,我不能再有丝毫保留。
在她的身躯即将撞上我的刹那,我没有闪避,硬生生迎了上去!
咔!
伴随着骨骼碰撞的细微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萨萝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随即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比我方才被打飞时更加狼狈地撞在门口不远处的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而我并没有受到影响,强忍着体内因毒药导致的痛楚,继续向着门外那片光亮夺路而去。
【大长老住所】
昏暗的灯光映在阿特利的脸上,深刻的皱纹衬得愈发森然。他端坐在靠椅上,指节一下下叩着实木桌面,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布雷斯,你做了一件蠢事。”
他的声音低沉,裹着尸山血海的杀意。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孙子,他绝对不会留情,一定会将这个蠢货当场拖出去砍了。
刚刚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公务,疲惫尚未消散,卫兵就仓惶冲入,禀报了宴会厅里那场变故。
那一刻,阿特利险些背过气去。他耗费十年心血,精心培养的、足以支撑奥斯塔盟未来数百年安稳的安德莉卡,竟然被他寄予厚望的亲孙子亲手推向了对立面!
“爷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布雷斯站得笔直,下颌微扬,神情里没有丝毫悔意。
“真不明白吗?”
阿特利几乎要气笑了,他看着孙子那双毫无悔意的眼神,强忍着挥掌过去的冲动。
“我原以为,你的头脑足够聪明,天赋足够高,这才越过你那些不成器的叔伯兄弟,将资源倾注于你。”
布雷斯沉默着。他了解自己的爷爷,那些拙劣的谎言很快便会被揭穿,此刻任何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
“真假?真假!真假真假有那么重要吗?!她对你死心塌地,对奥斯塔盟感恩戴德!她会成为我们未来几百年来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而你带回来的那个呢?而你带回来那个呢?就算她是真的安德莉卡,又能如何?一个孱弱得风都能吹倒的废物!即便你将那赝品一身血脉尽数换给她,于我们,又有何益处?”
在阿特利看来,自己这个孙子简直是愚蠢透顶!若换作是他,必然会好好利用这份无法割舍的“亲情”,让那赝品心甘情愿地为奥斯塔盟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年他就是这么做的,他救下了一个魔种,以那个魔种的母亲为条件,换取了他对奥斯塔盟的誓死效劳。
不管那个魔种是否对自己服气,至少因为他,奥斯塔盟边境的第一魔王被斩落,他本人则成了自奥斯塔盟创始人奥斯塔贤者之后,最具威望的人。
原本他想让自己孙子同自己一样,利用这层身份牢牢把控住哪个假的“安德莉卡”,但没想到,孙子竟然背着自己做出了这种事。
他又怎能不愤怒?
“爷爷..........”
布雷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
“真的就是真的。”
阿特利看着孙子的眼神,很像抓着他的胳膊质问他,凭什么觉得那个女人是真的?
宴会厅里,那个女人的表现拙劣至极,他不知道自己的孙子是怎么被骗的。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被保护的太好,周围都是奥斯塔盟年轻一辈的精英守着,他真想找人悄无声息的将那个女人暗杀,然后绑上自己的孙子去道歉。
“布雷斯........”
“爷爷,请您相信我的判断,我绝对不会做出对家族、对奥斯塔盟不利的事情。”
你现在就在做.......阿特利很想说,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停住了。
“算了........”
阿特利重重靠回椅背,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愤怒过后,是深深的无奈。
事已至此,再斥责也是徒劳。这个孙子如今有了太多自己的想法,他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能掌控的那个孩子了。
他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眸中已只剩下属于大长老的冰冷与决断。
“接下来,有关那个逃跑的赝品,一切决策都不得绕过我.......布雷斯,回去休息吧,接下来我会亲自带人去找她,她中了你下的毒,跑不了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