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冷白光束直射而下，金属与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凝滞不散。
空气里满是刺骨的冰冷，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
我，林默，最后的记忆是温教授那张混合着狂热与歉疚的脸，在强化玻璃后扭曲，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数据洪流，撕扯、湮灭、又重组。
“意识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适配成功。”
冰冷的电子音宣判。
黑暗像潮水般退去，感官以爆炸性的方式回归，却是双份的、撕裂的、悖逆常理的洪流。
一份感知里，是强健虬结的肌肉，钢铁骨架支撑起的磅礴力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引擎低吼般的沉浑。
视野是高清广角的战术目镜数据流，手臂抬起时，金属与复合纤维摩擦发出令人心安的低响。
他是“夜魇”，联邦最强人形兵器，此刻正半跪于倾颓的断墙之后，粗粝的手指扣着脉冲步枪冰冷的扳机。
硝烟和血腥味灌入鼻腔。
另一份感知，却截然不同。
柔软，惊人的柔软，周身被极致的柔和包裹着。
视野所及是幽暗密室中闪烁的无数全息屏幕，湛蓝的数据流不断倾泻而下，映照着一双纤长白皙的手。
那双手在光屏上飞速舞动，在屏上留下淡淡残影。
神经接口的冰凉触感紧贴在后颈，带着一丝诡异的酥麻。
她是“琉璃”，黑客帝国难以追踪的幽灵，此刻唇角或许还勾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识正潜入数据深海的第七层。
我同时是他们。
我是夜魇，坚固的金属下巴绷紧，战术目镜锁定三百米外废墟间一闪而逝的热源信号，命令来自联邦最高指挥部——清除失控高危目标“琉璃”。
我是琉璃，纤细的指尖划过一道危险的数据裂缝，刚刚破解的绝密指令在心头泛起冷意——防御矩阵已被渗透，威胁源头锁定“夜魇”，最高权限指令：即刻反制，彻底毁灭。
荒谬绝伦的错乱感化作了两只巨手攥住我的双重意识，疯狂撕扯。
不——！
杀戮指令已侵入神经末梢，变得无法违逆。
夜魇的躯体率先爆发，合金战靴蹬碎身后的水泥块，庞大的身躯展现出违反物理常识的敏捷，脉冲步枪喷吐幽蓝致命的火舌，高爆弹幕撕裂空气，罩向那片藏匿着热源的废墟。
几乎同一刹那，琉璃所在的密室，警报凄厉尖叫！
虚拟世界的杀机化为现实威胁，天花板轰然炸开，自动防御机炮的枪口旋转着伸出，炽热的金属风暴倾盆而下，将她所有闪避角度彻底封死！
纤薄的身体在弹雨中翩跹，每一个规避动作都精准到毫米，却惊险得令人窒息。
指尖在便携终端上疯狂跳跃，每一次敲击都强行篡改着机炮的射击参数，子弹擦着发梢、腰际掠过，将身后的服务器机柜炸成一片燃烧的废铁。
我不能杀我自己！
夜魇的怒吼卡在喉咙，扣动扳机的手指出现一毫秒的凝滞。
琉璃的闪避因意识深处传来的剧痛慢了千分之一秒，一缕绯色的发丝被灼热粒子烧成灰烬。
混乱！挣扎！我的灵魂在两只截然不同的躯壳里同时发出无声的咆哮，试图对抗那植入核心的杀戮程序。
但身体依旧在惯性下执行命令，一场怪诞、激烈、不死不休的死亡之舞在现实与数据的两个层面同步上演。
废墟城市中，夜魇高速突进，步枪点射、能量刃劈砍、拳脚裹挟着巨力，每一次攻击都足以撕裂重型装甲。
幽暗密室里，琉璃的身影鬼魅般飘忽，数据刃穿刺着防御系统的核心，电磁陷阱无声布下，每一次反击都刁钻狠辣，直指要害。
他们隔着遥远的物理距离，进行着一场同步的、以命相搏的厮杀。
直到——！
战术目镜中，一个绝佳的击杀机会出现。
“琉璃”为规避地面预设的震荡炸弹，侧身跃起的轨迹被完美预判。
夜魇的手臂肌肉记忆般抬起，腕部隐藏的微型聚能炮口瞬间充能，刺目的白光汇聚。
不！住手！我的意识在尖叫。
密室中，琉璃刚落地，脚下便是预期的震波袭来，身形失衡的刹那，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数据之光——就是现在！植入式病毒“冥河”启动，顺着刚刚强行突破的防火墙缝隙，噬向“夜魇”作战系统最核心的能源调节模块！
轰！
聚能光束咆哮而出，灼热的光轨贯穿空气。
无形的数据病毒同时侵入，夜魇体内响起一阵刺耳的过载蜂鸣，关节处爆开细碎的电火花。
命中！
光束精准地擦过琉璃的腰侧，并非致命，却足以撕裂防护服，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
而数据病毒的超载冲击也同时反馈在夜魇的神经传感系统上。
“呃啊——！”
凄艳的血珠飞溅在半空，映照着幽蓝的屏幕冷光。
高大的男性战士猛地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同一侧的腰部，作战服毫无征兆地裂开，下方的仿生皮肤呈现出一道可怕的、正在“渗出”虚拟血液的焦灼伤口。
剧烈的、完全一致的、仿佛灵魂被瞬间劈开的尖锐痛楚，同时狠狠贯穿过“夜魇”与“琉璃”的感知神经，最终在我唯一的核心意识里轰然对撞！
两具身体，两个声音，一男一女，在同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至极的闷哼。
整个世界仿佛被这同步的痛呼按下了静音键。
硝烟弥漫的废墟，数据崩流的密室。
夜魇猛地低头，金属手指颤抖着摸向自己腰间那凭空出现的、无比真实的剧痛来源，触手一片湿润粘腻，尽管那里看上去只有模拟损伤的电弧跳动。
琉璃蜷缩在地，染血的手指死死捂住腰侧的伤口，温热的液体不断从指缝涌出，她难以置信地抬眼，望向密室中一片狼藉的全息屏幕，那上面正实时显示着远方“夜魇”的外部状态反馈——一切正常，无物理损伤报告。
遥远的距离，不同的伤害形式，却共享了同一份无法作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所有的动作、厮杀、数据流，全都停滞了。
一个绝对荒谬、绝对恐怖、却唯一合理的答案，在双重意识的剧痛共振中，浮现在“林默”的认知里。
冰冷的寒意瞬间剿灭了所有纷杂的思绪。
我的……身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