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教授那扭曲断续的信号，掠过了双重意识的每一根神经。
找到他。
解脱。
这两个词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更深沉的冰寒。
EMP冲击的余波仍在体内肆虐，灵魂仿佛被扔进了一个不断震颤的齿轮箱。
夜魇甩了甩金属颅骨，战术目镜的数据流紊乱地闪烁，试图重新校准。
腰部那并不存在的伤口依旧传递着灼热的幻痛，与远方琉璃真实的伤痛低频共振，提醒着他这荒谬绝伦的现实。
密室那边，琉璃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手指死死抠进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发白。
外部破拆的声音暂时停了，被EMP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绝不会太久。
腰侧的伤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双份的苦难。
找到他。
怎么找？
两具身体，一个意识，在废墟与数据坟场中同时挣扎站起。
夜魇的目光扫过满地冒烟的无人机残骸。
联邦的清理部队不会只有这一波。
他必须移动，但移动意味着可能离琉璃更远，同步会不会更加不稳定？
甚至……断联？
这个念头带来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不能断……”。
他低吼出声，沙哑的男声在废墟中回荡。
几乎是同一时刻，琉璃咬着牙，染血的手指再次贴上冰冷的接口。
数据深海中一定留有痕迹，温教授那嚣张的信号传输，不可能完美隐身。
她无视了系统内部不断弹出的【连接不稳定】、【同步率波动】的警告，意识化作了最敏锐的猎犬，沿着那残留的、几近消散的信号余烬逆向追踪。
痛楚和干扰让她的“嗅觉”变得迟钝，视野中的数据流时不时扭曲成无意义的雪花。她需要更多算力，更稳定的连接。
【访问权限：否决。】系统冰冷的回应。
“否决你妈！”属于林默的、极少爆发的粗口从她漂亮的唇间迸出。
纤细的手指狂暴地敲击，不再追求隐形，而是暴力破解！
一道道防火墙在她面前被撕裂，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在透支这具身体的黑客潜能，甚至生命。
远方，夜魇猛地一个趔趄，感觉像是大脑被一把冰锥狠狠凿了一下！
是琉璃那边强行突破带来的神经反馈！
他单膝跪地，粗重地喘息，战术目镜上甚至短暂地闪过一片乱码。
“慢点……！”
他低吼，不知道是在警告她，还是在祈求。
但她慢不下来。
外部，沉重的撞击声再次响起！哐！哐！密室那被熔毁的闸门正在被更大的力量暴力破开！留给她的时间以秒计算。
“找到了……一个跳板……模糊坐标……”。
她的意识碎片通过极不稳定的同步通道传递过来，断断续续，夹杂着剧烈的痛苦和外部入侵的警报噪音，“东七区……旧日网格……信号……很强……”。
东七区？旧日网格？那是文明崩溃前的老城区规划，现在早已是一片被遗忘的、辐射与变异生物盘踞的死亡地带。
温教授竟然在那里？
没时间质疑。
夜魇猛地起身，动力骨骼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锁定方向，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不仅因为废墟的阻碍，更因为意识深处传来的、与琉璃同步的艰难挣扎和外部攻击的震动。
哐当——！
密室的闸门终于被彻底撕开！
刺眼的探照灯光束和密集的枪口对准了内部。
琉璃在最后一秒，猛地按下了控制台某个深红色的、从未动过的物理按钮。
【最终协议：熔毁。】一个毫无感情的女性电子音响起。
她不是要自毁，而是要炸掉整个数据中枢，制造最大的混乱，掩护……“自己”逃离。
她猛地扯断数据线，转身扑向阴影中早已规划好的、唯一的逃生管道——一条狭窄冰冷的维护通道。
轰隆！！！！
巨大的爆炸从身后传来，炽热的火焰和冲击波追着她的脚后跟涌入通道！整个地下结构都在剧烈摇晃，坍塌！
“呃！”
夜魇在远方后背骤然受力，身形不稳地踉跄前扑，一口带着机油味的“血”呛咳出来（模拟损伤的液压液？）。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灼热和崩塌的巨响，仿佛亲身经历。
通道内，琉璃不顾一切地向前爬行，尖锐的金属划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疼痛真实而尖锐。
但她不敢停，身后的死亡如影随形。
同步通道因这极端的刺激和距离的拉远，变得愈加飘忽不定。
视觉和听觉的共享开始出现严重的延迟和剥落。
但那份核心的、灵魂层面的连接，尤其是痛觉，却顽固地存在着，甚至因为不稳定而变得更加尖锐、难以预测。
夜魇跌跌撞撞地在废墟都市中穿行，依靠强大的战斗本能规避着偶尔出现的巡逻队和变异生物。
他的世界时而清晰，时而扭曲。
有时他能突然“闻”到维护通道里冰冷的铁锈味，有时则会“看到”眼前闪过一片代表琉璃视野的、快速掠过的金属壁障模糊影像。
最要命的是那共享的痛觉——琉璃在狭窄通道里的一次猛烈磕碰，会让他的膝盖瞬间传来刺骨锐痛，差点让他真的绊倒。
这简直是一场针对灵魂的酷刑。
他的方向明确——东七区。
她的方向却被迫改变，在黑暗的地下管网中盲目穿梭，只求远离追杀。
“你……在哪？”
夜魇的意识试图在纷乱的噪音中捕捉另一端的信号。
回应他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还有泥水灌入口鼻的可怕触感——琉璃似乎掉进了一条地下污水河。
“……不知道……黑……”。
她的意识反馈微弱而混乱，“水……冷……”。
绝望再次悄然蔓延。
这样下去，别说找到温教授，他们可能都会先死在这双重磨难之下，或者彻底迷失，变成一个在都市废墟游荡的杀戮兵器，和一个在地下深处腐烂的黑客幽灵。
必须重新建立连接！更稳定的连接！
夜魇猛地停下脚步，靠在一堵断墙后。
他强行压下双重感知带来的所有不适，将意识集中，不是去“听”或“看”，而是去“感觉”那份最本质的联结——那份让他们痛楚同步、让他们命运与共的、该死的意识同步协议本身！
另一端，在冰冷恶臭的污水里挣扎的琉璃，猛地一震。
一种奇异的、超越五感的“共鸣”感传来。
她停止了无意义的扑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样将意识沉入那最深的连接点。
没有言语，没有数据。
只是一种最原始的、意识层面的相互锚定。
我是林默。
我是夜魇。
我是琉璃。
我们，是我。
混乱的感官反馈似乎平息了一瞬。
痛楚依旧，但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仿佛被纳入了一个更庞大的、可以承受的框架内。
夜魇重新迈开脚步，更快，更坚定。
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另一个“自己”在黑暗中大致的方向和状态。
琉璃在污水河中稳住身体，开始顺着水流的方向潜行，节省体力，同时努力感应着那份指引。
他们相隔遥远，处境艰难，同步率低得可怜。
但这一次，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东七区，温教授可能藏匿的巢穴——艰难地、同步地前进。
穿过破败的街区，越过锈蚀的高架桥，辐射尘的气息越来越浓。
夜魇的传感器发出警告。
地下，琉璃感觉到水流的速度在加快，前方似乎有巨大的空间和人工光源。
几乎在同一时刻，两具身体，一具站在地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荒芜城市边缘，一具从地下排污口钻出，抬头仰望——
映入双重视野的，是一座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半埋入地下的废弃生物科技研究所的穹顶。
它的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辐射尘和变异植被，但某些结构依旧完好，甚至……有极其微弱的能量信号溢出。
温教授的信号源，最终指向这里。
巢穴，到了。
夜魇缓缓抬起脉冲步枪。
琉璃悄无声息地爬上岸边，水滴从她湿透的衣发上滑落，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任何可能的入口或监控设备。
恐惧、愤怒、还有一丝扭曲的期待，在同一颗心中翻腾。
温教授，我们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