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桥投下的阴影冰冷地切割着驾驶舱内的空间。
引擎熄火后的死寂里，只有辐射尘轻轻敲打车窗的细响，以及两具身体内部细微的、不同步的机械嗡鸣与生理性喘息。
夜魇的战术目镜暗淡无光，映出副驾驶座上那个蜷缩的、染血的身影。
琉璃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座椅上裂开的人造皮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腰侧的绷带渗出新鲜的红。
同步通道像是一根被过度拉伸后即将断裂的神经，传递着尖锐却失真的痛楚，时而清晰如同己受，时而缥缈宛若相隔云端，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静默，反而更令人不安。
在这静默的间隙，一种更深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寒意悄然弥漫。
我是林默。
但林默是谁？是那个在实验室里被数据洪流撕碎的模糊人影？还是此刻同时困在这两具强大而残破的异体中的、无所适从的意识？
“我们……”。
男性低沉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后半句却卡在喉咙里。
我们怎么办？我们去哪里？我们是什么？每一个问题都指向无解的深渊。
琉璃抬起眼，那双湛蓝色的、时常有数据流掠过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种空洞的锐利。
“能量，”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黑客本能的冷静，“你这身钢铁骨架，还能撑多久？”
她的目光扫过夜魇身上不时爆闪的电弧和凹陷的装甲。
夜魇内部的系统自检报告惨不忍睹。
【动力炉输出低于临界值17%】【多处关节传动受损】【武器系统能量耗尽】。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需要药品，葡萄糖，抗生素。”
琉璃轻轻吸了口冷气，按住伤口，“还有……信息。”
“温教授死了，但他的烂摊子没完。”
“联邦和帝国都不会放过我们。”
“我们现在是双重通缉犯。”
她试图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因牵动伤口而变成蹙眉。
生存。
最现实的问题暂时压倒了哲学层面的恐慌。
夜魇点头，金属手指在还能工作的控制面板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一个极度简略且残缺的周边地图。
“往南……三十公里……有个标记点。”
“可能是旧时代的避难所，或者……掠夺者据点。”
风险未知。
“总比待在这里变成废铁和枯骨强。”
琉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凝聚精神，“试试……还能不能“看”清点路。”
她指的是那极不稳定的同步。
试图主动利用它，而非被动承受。
夜魇重新启动引擎，破烂的运兵车发出呻吟，缓缓驶出桥底阴影，驶入昏黄的天光下。
旅程在沉默和颠簸中开始。
两人都极力去感知那条脆弱通道的另一端。
起初只有混乱的噪音。
渐渐地，一些碎片开始传递。
当夜魇专注驾驶，规避路面巨大裂缝时，琉璃的指尖会微微抽动，仿佛无形中也在操控着什么。
当琉璃忍痛尝试连接外部零星的网络信号，搜寻情报时，夜魇的战术目镜上会瞬间闪过大量无意义的乱码雪花，让他一阵眩晕。
最清晰的依旧是痛觉。
车辆碾过一块碎石，剧烈一颠。
琉璃伤口被牵扯，痛得闷哼出声。
几乎同时，夜魇握方向盘的金属手臂猛地一颤，仿生皮肤下的传感器传来一模一样的撕裂剧痛，让他差点失控冲下路基。
“小心点！”
两人异口同声，继而同时陷入更深的沉默。
这该死的连接！
数小时后，地图上标记点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那并非避难所，而是一个依托着旧时代大型购物中心废墟建立起来的、鱼龙混杂的聚居点。
锈蚀的金属板和各色破烂布料搭建成歪歪扭扭的棚户，高耸的墙壁上满是涂鸦和弹孔，几个背着粗制滥造武器的人影在入口处晃荡。
危险，但也是唯一的选择。
夜魇将车停在远处一个半塌的停车场里。
“你需要伪装。”
琉璃打量着他近两米高、满是战损痕迹的金属身躯，“这样进去，不是被围攻就是被当成肥羊。”
夜魇沉默地从后备箱扯出一件宽大肮脏的斗篷，罩住全身，将兜帽拉低，遮住大部分面容和机械结构。
动作间依旧能听到内部零件不顺畅的摩擦声。
琉璃也勉强找了件相对干净的外套罩住自己，遮住身上的血迹和显眼的黑客接口。
“情报，”她低声道，“我试着捕捉点这里的信号，看看有没有关于……“我们”的消息。”
“你去找需要的物资，主要是药品和能量块。”
“保持……“频道”畅通。”
一种古怪的分工。
一个负责物理世界，一个负责数据层面，却又是同一个人。
夜魇点头，庞大的身躯裹在斗篷里，显得有些笨拙可笑，但步伐依旧带着战士的警惕，走向那片混乱的聚居地。
琉璃留在车内，闭上眼睛，指尖按在太阳穴上，意识化作了无数触须小心翼翼地向聚居地蔓延，搜寻着开放的无线信号和人们不经意的通讯交谈。
信息碎片涌入脑海。
……联邦搜索队……东区出现过…… ……黑曜石城堡（黑客帝国核心）发出高额悬赏……活捉代号“琉璃”…… ……听说昨晚“锈带”酒吧来了几个生面孔，出手阔绰，好像在打听一个叫温什么的老头…… ……能量块价格又涨了，该死的辐射蝎群堵了南边的矿道…… ……老查理那好像弄到了一批战前抗生素，藏在……。
疼痛和干扰让信息处理变得极其困难，但她勉强过滤着。
突然，一条加密程度极高、却因距离太近而泄露出一丝波纹的信号被她捕捉到！
【……确认目标之一“夜魇”信号最后消失于东南方向……疑似进入“碎颅者”集市范围……建议……。】
联邦的追踪者！已经这么近了？！
几乎在琉璃捕获这信息的同一瞬间，刚走入集市拥挤人群的夜魇，斗篷下的身体猛地绷紧！
毫无征兆地，一股极其强烈的、被多重目光锁定的危机感刺入他的神经！
不是通过同步传来，而是这具身体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
他被发现了！
呼——！
一道炽热的等离子射流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个破烂阳台射下，直轰他的头颅！
夜魇猛地侧身，斗篷被高温瞬间汽化出一大片缺口，露出底下闪亮的金属肩甲！他原来所在的地面被熔出一个滋滋作响的红坑。
集市瞬间大乱！人群尖叫推搡！
“发现目标！开火！”埋伏在各处的联邦特工显出身形，能量武器疯狂开火！
夜魇在狭窄的街道和混乱的人群中狼狈闪避，斗篷彻底被撕碎，露出满是战痕的钢铁之躯。
他抓起一个摊位上的金属箱砸翻一名冲来的特工，动力拳套闪烁，却因能量不足无法激发。
“东北角！薄弱！”琉璃的意识尖啸在他脑中炸开，她通过入侵集市简陋的监控和特工们的微通讯，瞬间找到了包围圈的缺口！
夜魇想也不想，猛地朝那个方向撞去！用身体硬扛了两道擦过的光束，装甲发出刺耳的呻吟！
他冲出一条血路，扑向集市边缘的建筑废墟。
“不行！他们启动了信号屏蔽和脉冲干扰！我快失去你了！”
琉璃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前方……红色三层楼……地下……可能有路……”。
同步通道因强烈干扰急剧恶化！
夜魇冲入那栋摇摇欲坠的红色楼房，身后子弹和光束追射而来。
他凭借最后一点模糊的方位感应，找到地下室的入口，一拳砸开门锁，冲了下去！
黑暗。
潮湿。
身后的追击声似乎被暂时摆脱。
但同步通道……几乎彻底中断了。
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星系的背景噪音。
夜魇靠在冰冷的墙上，动力炉低沉地哀鸣。
他“感觉”不到她了。
完全的、令人心悸的孤独感笼罩了这具钢铁躯壳。
就在这时，那微弱的背景噪音里，似乎夹杂进了一丝……别的东西？
不是琉璃。
是一种更冰冷、更古老、仿佛无数人低语重叠的……。
……信号？
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召唤意味。
方向……似乎指向南方更深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