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部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又冰冷。
苏若初“昏迷”着,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颗被强行塞进心脏的【魔女音纹】,像一头被囚禁的凶兽,每一次搏动,都让她的灵魂在毁灭的快感与撕裂的剧痛间反复横跳。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清冽如雪山之巅的冷香,蛮横地挤开了消毒水的味道。
紧接着,一根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精准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道,按在了她胸口那个黑色藤蔓印记之上。
那片皮肤下的黑暗奇点,被这股外来的刺激惊扰,兴奋地悸动了一下。
苏若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
“别装了。”
冷月的声音响起,平直,没有温度,像手术刀划开空气。
“这是什么?”她的指尖没有移开,反而加重了力道,凉意几乎要刺进骨头里,“新的战损勋章?我查遍了管理局所有敌人的档案,没见过这种东西。”
苏若初缓缓睁开眼。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感受了一下那根手指传来的压力,以及指尖下那颗黑暗心脏传回的、跃跃欲试的躁动。
她花了点力气,才在意识里安抚住那只急于挣脱牢笼的小兽。
“一个纪念品。”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特有的沙哑和虚弱,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的。
“那个叫‘虚饰魔女’的小姑娘,送我的。”
苏若t初扯动嘴角,脸上却没什么笑意,赤色的眼瞳里一片黯淡。
“她说,这玩意儿叫【魔女音纹】。”
“听着挺唬人,效果也确实霸道。我现在体内剩下那点可怜巴巴的魔力,每天啥也不用干,光陪着它拔河了。一不留神,就得被它整个活吞了。”
这番解释,完美对应了扫描报告上那份惨不忍睹的数据,每一个字都透着“我已经认命了”的疲惫和自嘲。
冷月按着她的那根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终究还是收了回去,重新藏进那副严丝合缝的黑色皮质手套里。
她没说话,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却像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苏若初的脸。
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有怀疑,有痛惜,还有一种苏若初暂时懒得去解读的、更深的东西。
“所以……”
苏若初撑着床垫,动作迟缓地想要坐起来。
只是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就让她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跟着乱了几分。
苏若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摇摇欲坠。
这副孱弱到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让冷月紧绷的下颌线,又收紧了几分。
“我现在,跟个刚毕业的见习生没什么两样了。”苏若初总算坐稳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灰暗的影子。
“不对,可能还不如她们。”
“至少人家小姑娘的魔力海是完整的,未来有的是盼头。”
“而我……”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抬起头,用那双仿佛燃尽了所有火焰的赤色眼瞳,直直地看向冷月。
“我想退休,阿月。”
“退休”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深水炸弹,在死寂的病房里轰然炸响。
冷月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设想过苏若初醒来后的一万种可能。
歇斯底里的愤怒、不甘、万念俱灰的消沉……
她唯独没想过,会是“退休”。
从这个把战斗刻在骨子里的女人嘴里,亲口说出这两个字,比让她相信魔物会吃素还要荒谬。
“不行!”
冷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声音比平时尖锐了半分,快到完全没经过她那颗永远冷静的大脑。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住了。
苏若初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失态,心底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人,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不解。
“为什么不行?”
“管理局的条例,我可都背下来了。魔法少女因公导致魔力海永久性损伤,综合评定低于C级,就可以申请荣誉退休,享受最高福利待遇。”
她像个较真的学生,一条条地数给冷月听。
“我现在这情况,别说C级了,能不能评上D级都悬。怎么,条例是说着好听的?”
她说着,还故意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把那份病弱感演绎到了极致。
“还是说……管理局的养老金,已经亏空到发不起了?”
“阿月,你当年不也是从一线退下来,才当上指挥官的吗?总不会连个闲职都安排不出来,容不下我这个废人吧?”
她的话,像一把把裹着棉花的刀子,不锋利,却刀刀都精准地捅向冷月无法解释的那个禁区。
冷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她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是啊,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不能说。
她没办法告诉眼前这个刚刚失去一切的女人,所谓的“退休”,从来就不是什么安享晚年。
那背后,是管理局最肮脏、最血腥的秘密。
是一个足以让所有以身为魔法少女为荣的人,信仰彻底崩塌的真相。
她看着苏若初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她眼睛里那份对“退休”的迷茫与……期盼?
冷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呼吸一窒。
不行。
绝对不能让她去触碰那个真相。
以苏若初现在的状态,让她知道那些,无异于亲手把她推向地狱。
“没有空位。”
许久,冷月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语气生硬得像在啃冰块。
“你的情况特殊,退休申请……暂时驳回。”
“哦?”苏若初轻轻挑眉,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指挥官大人,打算怎么安置我这个……废物呢?”
冷月偏过头,第一次避开了她的注视。
“你……继续跟着辉光小队。”
“职位,从战斗顾问,改成随队观察员。”
这个安排,既能让苏若初远离核心任务区,又能把她牢牢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一石二鸟。
苏若初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真的吗?”
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藏不住的雀跃。
可那点光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转为浓浓的自嘲和担忧。
“可是……我现在这么弱,辉光小队那几个小丫头,以前就怕我怕得要死。”
“现在看我成了这副鬼样子,万一……她们合起伙来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慢吞吞地挪到床边。
双脚刚一沾地,身体就控制不住地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个结实。
冷月几乎是本能反应,上前一步,手臂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她。
温热柔软的身体,就这么顺势靠了过来,大半的重量都毫无防备地压在了冷月身上。
苏若初的头,轻轻抵着冷月的肩膀,鼻腔里瞬间被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冷香填满。
真好闻。
她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嘴上却发出了委屈的声音。
“阿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鼻音,温热的气息一下下地喷洒在冷月敏感的颈侧皮肤上。
“我能不能……再跟你要一个特权?”
冷月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苏若初柔软的发丝正蹭着她的脸颊。
那股属于对方的、带着些许药味的体温,正透过制服布料,源源不断地烫着她的手臂和肩膀。
这种过分亲密的接触,让她的心跳,乱了一拍。
“……说。”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辉光小队的最高行动权限,能不能还给我?”
苏若初的声音更软了,像是在撒娇。
“不然,夏琳那个小炮仗肯定第一个跳出来不服我。林清雪那个闷葫芦,搞不好也天天给我甩脸色。我这小身板,现在可打不过她们,骂也骂不赢,日子肯定不好过。”
她一边说,一边变本加厉地用脑袋蹭了蹭冷月的肩膀。
像一只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拼命找主人求安慰、求撑腰的大型猫科动物。
冷月感觉自己被她蹭过的那片皮肤,像是被点了一把无形的火,烧得滚烫。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按理来说这绝对不合规矩!
一个“观察员”,怎么可能拥有小队的最高指挥权?
但情感上……她拒绝不了。
她拒绝不了一个刚刚从云端坠落的天才,这最后一点小小的、带着昔日骄傲影子的请求。
“……可以。”
最终,她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耶!”
苏若初立刻直起身子,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顺便在冷月的脸上亲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弱不禁风快要晕倒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就知道阿月你对我最好了!”
冷月黑着脸将苏若初推开,看着她那张瞬间恢复了些许神采的脸,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怪异感,又被“她只是在强颜欢笑”这个念头给死死压了下去。
“换衣服,去会议室。”
冷月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脚步甚至带上了那么一丝仓促,像是落荒而逃。
苏若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越发玩味。
她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医疗部准备的干净作战服。
在她背对门口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那双赤色的眼瞳深处,一片冰冷的暗流在疯狂涌动。
果然。
“退休”这件事,藏着天大的猫腻。
而冷月,就是那个守着秘密的人。
苏若初感受着心脏深处,那个被伪装起来的黑暗奇点传来的、充满了生命力的跳动。
游戏,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换好衣服,推开病房的门。
冷月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电梯口等她,高挑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莫名地透着几分孤单。
听到动静,冷月回过头。
“走吧,她们都在等你。”
她说着,伸手按下了电梯的上行键。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里面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
光影里,辉光小队四名成员的身影,清晰地映入苏若初的眼帘。
夏琳的焦躁,林清雪的担忧,白晓晓通红的眼眶,还有夜莺那探究的视线,像四张蓄势待发的网,瞬间将她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