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东郊。
一家粥铺前的队伍排成了长龙,几乎拐过了街角。
热粥的香气混杂着清晨的湿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对西郊流离失所的人们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慰藉。
“真是大善人啊!免费施粥,这年头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好心人!”
“可不是嘛,听说老板是外地来的大慈善家,专门来救济咱们的。”
“愿佛祖保佑他长命百岁!”
队伍里,人们交头接耳,对铺子老板的善举赞不绝口。
一个头戴兜帽的银发少女,沉默地站在队伍中,低垂着头,几乎与周围嘈杂的环境融为一体。
她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排着队,随着人流缓慢向前。
终于,轮到了她。
负责发放食物的是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他动作麻利地舀起一勺滚烫的白粥,正要递出,动作却忽然顿住。
他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兜帽和眼镜的少女,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让他握着长柄勺的手都有些不稳。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落魄的流浪者,而是比他见过的任何大人物,甚至是比布兰德大人都要尊贵的存在。
荒唐。
他立刻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驱散。
肯定是这几天太累了,才会产生这种错觉。一个来领免费食物的普通少女罢了,江城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个。他将那碗粥递了过去,恢复了惯常的麻木。
接过碗的瞬间,苏若初感到对方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那双麻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力掩饰的探究。她甚至能听到他粗重呼吸下,心跳节奏的瞬间紊乱。
苏若初不动声色,低着头,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她端着碗转身,将一个落魄流浪者的背影留给了身后那道锐利的目光。
不远处的巷口,夏琳和四三三早已等在那里。
“人都快饿死了,你怎么才回来!”夏琳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抱怨,但当她看到苏若初手里的那碗白粥时,抱怨立刻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朝着粥铺的方向啐了一口:“呸!看着这群人感恩戴德的样子,我就想吐!他们知不知道,给他们施粥的这个‘大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变态!”
“血色纺锤,布兰德。”夏琳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四三三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比昨天更加沉默。
苏若初倒是很平静,她走到巷子深处,靠在墙上,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他很聪明。”苏若初开口了。
“聪明?”夏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家伙就是个伪君子!伪善的变态!”
“一个喜欢收集‘洋娃娃’的变态,却在东郊扮演着一个活菩萨。”苏若初分析道,“他既要满足自己肮脏的癖好,又要在明面上维持一个光辉伟岸的名声。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有趣?!”夏琳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生理性的厌恶,“这种藏在光鲜外皮下的蛆虫,比垃圾堆里的怪物更让我恶心!我只想把那张伪善的脸撕下来,一拳打爆他的头!”
“这种对名声的极致看重,既是他的保护色,”苏若初停下搅动粥的手,抬起头,“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她将那碗一口未动的粥随手放在旁边的杂物堆上。
“迂回试探太慢了。”
“既然他这么爱惜自己的羽毛,我们就直接去把他拔光。”
夏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直接强攻?你知道他在哪?”
苏若初没有回答,她的视线穿过巷口,再次落在了那个粥铺前,那个正在分发食物的壮实男人身上。
“看到了吗?”苏若初问。
夏琳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看什么?那个发粥的?”
“他腰上。”
夏琳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终于在那个男人脏兮兮的围裙下摆处,发现了一个被衣物半遮半掩的挂件。
那是一个用红绳穿着的、小巧的纺锤形吊坠,材质不明,在晨光下反射着暗沉的光。
“那是……”夏琳不解。
“血色纺锤的内部信物。”这次开口的是四三三,她似乎对这个东西很了解,“只有他最核心的部下才有资格佩戴。”
夏琳恍然大悟:“原来是条大鱼!”
苏若初没再说话,指尖在口袋里轻轻一捻,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角被整齐叠好的塑料。正是昨天那个印着笑脸的袋子的一角,她竟在丢掉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关键部分撕了下来。
“你……你什么时候?”夏琳看得目瞪口呆。
“垃圾桶里的东西,远比看上去更有价值。”
苏若初淡淡一笑,将那片小小的塑料在指尖展开,像在展示一枚关键的棋子。她径直走出了巷子,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去,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想丢垃圾的过路人。在与那壮汉擦身而过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放慢。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眼角的余光正锁定着自己。
她的手腕向下倾倒,在塑料袋即将脱手时,食指与拇指极快地一错、一捻。那片被刻意留下的塑料一角,如同舞者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让那个米粒大小的笑脸烙印,迎着晨光,不偏不倚地映入男人警惕的瞳孔中。
一闪即逝,快得像一个错觉。塑料袋落入桶中,发出轻微的声响。苏若初头也不回,走回巷子。
男人猛地抬头,视线如刀,钉向那个银发少女的背影。但对方只是毫无察觉般,将袋子扔进垃圾桶,然后转身走回了巷子。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男人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继续舀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早晨的布施结束,男人收拾好东西,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擦了擦手,状似随意地走向苏若初她们所在的巷口。
巷子里空无一人。男人眼神一凝,随即看到了被放在杂物堆上那碗一口未动的粥。
他停下脚步,确认四周无人后,那只垂在身侧、被围裙遮挡住的右手,食指微微弯曲,朝着巷子深处一个特定的、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极其快速地勾了两下,那是一个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方向。做完这个动作,他便转身,混入了另一侧的人流,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