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纺织工厂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匍匐在东郊的地平线上。
烟囱上用红漆涂抹的巨大纺锤图案,是这片区域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权柄象征。
工厂内部,高热的蒸汽与棉絮的微尘混合成令人作呕的空气,工人们如同提线木偶,在震耳欲聋的机杼声中重复着麻木的动作。
一个年轻的工人因疲惫而手滑,一卷纱线卡进了齿轮,刺耳的摩擦声后,机器骤然停摆。
一名监工走了过来,没有一句斥责,只是将手搭在了那个工人的肩膀上。年轻工人的身体抖了抖,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拖向了车间深处。其余的工人对此视若无睹,仿佛那个位置上的人从未存在过。
与底层的绝望地狱一墙之隔的,是工厂顶层的豪华办公室。
一个身材矮小、面容丑陋的男人,坐在一辆黄铜与齿轮构成的、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特制轮椅上。
在他的身侧,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抱着残破玩偶的小女孩,正旁若无人地将满桌的精致糕点扫进自己的嘴里,仿佛永远填不饱肚子。
轮椅男人用金属义指夹着雪茄,开口道:“我收到消息,有几条不知天高地厚的‘过江龙’,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大概就是今晚。”他特地请女孩过来,就是为了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小女孩甚至没抬一下头,含糊不清地嘟囔:“布兰德,我看你是当慈善家当糊涂了。一个不知来源的消息也值得你大动干戈?“
拿起另一个马卡龙塞进嘴里,小女孩脸上满是不屑。据她所知,布兰德联系过其他的收藏家,但都认为布兰德是疯了,当然也包括她。如果不是布兰德答应给她提供一个月的不限量甜点,她也不会在这散发着难闻蒸汽的地方。
布兰德却显得格外审慎:“小心总不会错,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们自投罗网。”
他的言语间流露出对消息来源的绝对信任。
就在这时,工厂外传来一阵喧哗。
工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被拍得哐哐作响,震落了一地暗红的铁锈。
门外挤着几十号人,大多是老弱妇孺,衣服上打着补丁,脸上挂着还没干透的泪痕和灰土。寒风一吹,那股子绝望的味道比工厂烟囱里排出的废气还呛人。
“还我儿子!说好是来做工的,怎么人就不见了!”
“大善人?我看是吃人的鬼!我有老乡看见我家男人被拖进后厂了,那是死人待的地方啊!”
哭喊声、叫骂声混成一团,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耳。
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手里拎着橡胶棍,站在铁门内侧,一脸不耐烦地剔着牙,看那眼神,就像在看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领头的保安队长是个光头,脸上一道横肉随着咀嚼槟榔的动作一颤一颤。他隔着铁栅栏往外啐了一口红色的唾沫,正好落在最前面一个妇女的脚边。
“嚷嚷什么!都说了那是旷工!自己跑了还要赖我们厂子?”
光头队长把橡胶棍在铁栏杆上敲得当当响,震得那几个妇女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布兰德先生心善,给你们这群穷鬼施粥发面,你们倒好,恩将仇报来闹事?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颤巍巍地从人群里挤出来,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铁栏杆,指节青白。
“俺不信……俺娃最孝顺,不可能跑了不给信儿……求求大老爷,让俺进去找找……”
“找个屁!”光头队长眼珠子一瞪,手里的电棍滋啦一声爆出蓝光,“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这地方也是你能进的?”
他猛地把电棍捅向铁门,蓝色的电弧顺着金属栅栏瞬间窜了过去。
老太婆惨叫一声,整个人被弹开,重重摔在满是煤渣的地上,半天没爬起来,只有身子还在不住地抽搐。
人群瞬间炸了锅,有人想冲上去扶,有人吓得尖叫后退,原本就脆弱的防线眼看就要崩塌。
夏琳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她这辈子最恨两种人:打女人的男人,欺负老人的混蛋。这光头全占了。
她脚下一蹬就要冲出去,肩膀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
苏若初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另一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神色淡然得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话剧。
“放开我!”夏琳咬牙切齿,眼睛里快喷出火来,“这群畜生……”
“急什么。”苏若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现在冲出去,你是想当英雄,还是想帮那个光头解围?”
夏琳一愣,差点气笑了:“哈?我帮他解围?我恨不得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你现在动手,就是给了他们动武的理由:‘暴徒袭击工厂,保安正当防卫’。”苏若初下巴微抬,示意那扇铁门,“这种厚度的合金门,通了高压电,你打算用头撞开?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变身,明天上头条?”
夏琳噎了一下,火气憋在胸口下不去,脸涨得通红:“那就在这看着那个老太太被人欺负?”
“当然不。”
苏若初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看得旁边的四三三后背一凉,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既然是大善人的工厂,怎么能没有观众呢?”
苏若初瞥了一眼那个还在叫嚣的光头队长,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细微的魔力顺着地面游走过去,无声无息。
光头队长正骂得起劲,忽然感觉膝盖窝一软,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哎哟一声,重心失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巧的是,原本紧闭的铁门小门,那把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锁,“咔哒”一声,弹开了。
光头队长这一扑,直接把自己送到了愤怒的人群面前,摔了个标准的狗吃屎。
空气凝固了一秒。刚才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保安队长,此刻就像一只掉进狼群的肥羊,趴在那个被他电倒的老太婆脚边。
老太婆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恨意,那是被逼到绝路后的疯狂。
“打死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破了音。
压抑已久的愤怒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几十号人一拥而上,拳头、鞋底、甚至牙齿,雨点般落在光头队长身上。
“啊!救命!开门!快把我也拉进去!”光头队长抱着头惨叫,刚才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杀猪般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