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初盯着空气中残留的光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实验台。
那个在塔楼地下一触及炸的白大褂,与眼前这个为了女儿对抗世界的疯狂父亲逐渐重叠。
懦弱者在绝境中迸发的疯狂,往往比英雄的怒吼更刺耳。难怪,那股令人作呕又悲哀的熟悉感挥之不去。
“接着。”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指尖轻弹,照片打着旋儿飞向铃铛。
铃铛抬手接住。
视线触及画面的瞬间,她那双刚刚平复下去、死水般的眸子骤然一缩。
照片边缘泛黄,起了毛边。上面是一个温婉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女孩,笑容恬淡。
铃铛死死捏着照片角,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青。
“视频里那个歇斯底里的家伙,我见过。”
苏若初靠在满是积灰的操作台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聊晚饭吃什么,“虽然他现在长得有点抱歉,整个人窝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给坏人打黑工,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她顿了顿,看着铃铛猛然抬起的头。
“没死,活蹦乱跳的,还在等着你去捞他。”
铃铛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空洞的躯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点火星重新点燃了。她把照片按在胸口,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母亲呢?”苏若初的视线扫过照片上的女人,“白大褂让我照看的是妻女。”
铃铛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
那种黑暗比之前更深沉,更绝望。
“工厂。”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粗糙,像砂纸磨过桌面。
“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的钱花光了。有人介绍妈妈去那边的纺织厂,说工资高。只要做成一种名为‘红愿’的布料,就能拿很多钱。”
苏若初眼皮一跳。
红愿,血色纺锤。
“开始妈妈一周回来一次,后来是一个月。她脸色越来越白,身上总有一股洗不掉的铁锈味。再后来……就不回来了。”
铃铛垂下头,盯着自己赤裸的脚尖,“我饿,就去工厂门口等。保安拿石头砸我,我就躲在垃圾桶后面。”
“我看见好多阿姨进去,却从来没见人出来。门口蹲着好多像我一样的人,等着等着,就不动了,眼睛也灰了。”
那种死寂,苏若初在刚才的录像里见过,也在上面的车间里见过。
那是被榨干了最后一滴价值后的残渣。
苏若初看着陷入死寂的铃铛,知道不能让她继续沉浸在那段回忆里。必须把她拽出来,哪怕是用最拙劣的方式。
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坨还在发抖的粉肉上,那头猪似乎感应到了杀气,抖得更厉害了。
“死人没法开口,活人还得吃饭。”苏若初踢了踢脚边的金属罐,发出清脆的响声,强行打断了空气中的凝重,“说说它吧。你是怎么收服一只魔灵当坐骑的?这搭配,稍微有点……别致。”
提到这个,铃铛转过头,幽幽地看了一眼魔灵猪。
原本体型庞大的魔灵猪浑身肥肉一颤,两只前蹄抱住脑袋,发出惊恐的哼唧声。
“我太饿了。”
铃铛摸了摸干瘪的肚子,一脸认真,仿佛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那天它出现在垃圾堆里,粉粉嫩嫩的,看起来肉很多,很好吃。”
苏若初:“……”
“我想吃它,它想吃我。”铃铛歪了歪头,回忆起那个荒诞的夜晚,“我们打了一架。我咬了它一口,它就哭了,然后赖着不走,我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这样。”
角落里的猪哭得更伤心了。
谁能想到,堂堂魔灵的契约过程,竟然是一场关于食谱地位的跨物种互殴。而且看结果,显然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赢了。
苏若初愣了一瞬,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原本以为会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契约过程,结果理由朴实得让人感动。这丫头,某种意义上比那些满口正义的家伙纯粹多了。
“行了。”
她直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尘,眼底划过一丝冷厉的寒芒。
“既然人还活着,那就好办。不管是那个当黑奴的老爹,还是把你妈变成红布的混蛋,这笔账,咱们一笔一笔算。”
她转身走向出口,靴子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
拍卖中心外围的回廊上,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夏琳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装饰花瓶,眉宇间满是燥意。这一路走来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只有不断的叫价声吵得人心烦。
“我说,你那个所谓的探测器到底灵不灵?”夏琳回头,盯着正对着空气指指点点的四三三,“再找不到,不如把这楼点了。”
四三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心里把这个暴力红毛骂了八百遍。要不是为了那三颗S级核心,谁愿意伺候这尊瘟神。
“别急,能量波动就在附……”
话音未落,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种拍卖场特有的、混合着香水味和贪婪欲望的燥热空气也瞬间冷却下来。
夏琳下意识掏了掏耳朵,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火气太大冲聋了。
“喂,四三三,你……”
她转过身,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刚才还金碧辉煌的走廊不见了。
脚下柔软的波斯地毯变成了粗糙湿滑的青石板,墙壁上昂贵的油画剥落成灰黑色的霉斑,原本通向会场的雕花大门,此刻是一堵爬满枯藤的红砖墙。
甚至连头顶的水晶灯,都变成了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滋滋闪着昏黄的电火花。
阴冷,潮湿,带着股下水道的腐烂味。
“幻术?”夏琳冷哼一声,掌心腾起一团烈焰。火光映照下,她那双赤红的眸子比火焰更亮。
“别动!”
四三三几乎是扑过去按住了夏琳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夏琳眉头一挑,刚想发作,却看到这个平日里总是唯唯诺诺的眼镜娘,此刻脸色白得像纸。
“不想死就别点火!”四三三几乎是尖叫着扑过去按住了夏琳的手腕。
夏琳眼神一厉,本能地想要甩开这个累赘,掌心的火焰反而暴涨几分。然而,那团足以融化钢铁的烈焰,在离手掌三寸的地方突然诡异地熄灭了,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断了脖子。
空气中没有氧气耗尽的窒息感,只有一种规则被篡改的违和感。
夏琳瞳孔微缩,四三三脸色白得像纸,牙齿打颤:“没用的……这不是幻术,是空间折叠。我们踩进‘魔方’的领地了。”
“魔方?”夏琳眯起眼,试图从脑海里搜索这个代号。
“十二天罡之一,最喜欢把入侵者关进他的玩具盒里。”四三三咬着牙,视线警惕地扫过四周那些紧闭的窗户,“这里是独立空间,物理规则是他定的。在这里动用魔力,就像在充满瓦斯的房间里划火柴。”
夏琳低头看了看手里那颗苏若初给的黑色圆球。
刚才她差点就想把这玩意扔出去听个响。
“那怎么办?在这儿等他请我们喝茶?”夏琳反手握住黑球,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
四三三看到那个黑球,眼皮狂跳。她太清楚那里面蕴含着什么级别的能量了。那个叫霖的疯女人压缩出来的魔力炸弹,要是真在这里炸开,别说魔方的盒子,连管理局都能炸个对穿。
“找节点。”四三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折叠空间一定有个核心支撑点,破坏它才能出去。在此之前,绝对、绝对不要触发警报机制。”
她特意加重了语气,生怕这个红毛想不开搞爆破。
夏琳撇撇嘴,虽然不爽,但也知道轻重。她收起掌心的火焰,把黑球塞回腰包,不耐烦地甩了甩马尾:“带路。要是敢带错路……”
“知道了,把你塞进通风管烤熟。”四三三没好气地接话。
两人贴着湿漉漉的墙根前行,脚步放得极轻。
这条废弃的街道死寂得可怕,两侧的店铺门窗紧闭,橱窗里摆放的不是商品,而是一些断肢残臂般的塑料模特,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渗人。
四三三走在前面,镜片后的双眼飞快地解析着周围的空间结构。作为同僚,她太清楚魔方的恶趣味了。这就不是用来防御的,纯粹是用来折磨人的迷宫。
转过街角,死寂被某种细微的摩擦声打破。前方立着一根锈迹斑斑的路灯杆,灯罩歪斜,像是被人硬生生打折了脖子,垂在半空。
四三三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夏琳刚想开口询问,一股粘稠的寒意陡然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让她全身的汗毛瞬间炸立。
没有任何机械转动的声音,那盏背对着她们的路灯,那锈死的金属灯头就像是拥有生命的活物,悄无声息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昏黄浑浊的灯泡正对着她们,像是一只充满恶意的独眼,死死盯住了阴影中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