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界的议事厅,风格极其符合主流审美——黑曜石般的墙壁上跳动着永不熄灭的幽绿火焰,巨大的骸骨王座林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与熔岩气息。
低沉威严的号角声回荡,气氛庄重肃杀。
恶魔殿下——阎罗,正端坐于主位之下最尊贵的王座上,一手支着下颌,面色冷峻地听着下方一名高阶魔将汇报边境能量异动的情况。
他换回了最正式的黑金纹饰制服,披风一丝不苟地垂在身后,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傲慢与威严。
赤色的瞳孔半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魔将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综上所述,第七裂隙的能量波动异常活跃,疑似有低阶魔物大量涌入人界,是否需要加派人手…”
阎罗的指尖停顿了一下。
…人界。
那个潮湿的、充满汽车尾气味道的、狭窄的小巷。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挤在堆满柔软织物的狭小空间里的画面。
毛绒玩偶蹭过脸颊的触感,衣架上垂落的连衣裙布料,以及…一种淡淡的、甜的、像是阳光晒过的棉花混着某种花果香气的味道。
…洗衣液?沐浴露?还是…
他猛地惊觉自己在想什么,敲击扶手的力道重了几分,发出“叩”的一声轻响。
汇报的魔将声音一顿,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您认为这个方案…”
“继续。”阎罗的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魔将松了口气,继续道:“是,我们计划派遣三支影魔小队进行先遣侦查,一旦确认…”
——她当时吓得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兔子,却又强撑着张牙舞爪。
头发好像有点乱,蹭到了墙灰…还有,塞他进衣柜时,那手腕…细得他稍微用力就能折断…
…手感…
“咔嚓。”
阎罗手下的王座扶手,被他无意识散逸的力量崩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恶魔,包括那位汇报的魔将,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向主位。
殿下今日…似乎格外躁动?
阎罗面不改色,甚至懒得去看那裂开的扶手,只是掀起眼皮,赤瞳中威压骤增:“方案太慢,直接派撕裂魔小队过去清场,遇到异常,一律湮灭。”
“可、可是殿下,撕裂魔小队出动消耗巨大,而且容易引起人界守护者的注意…”另一位长老模样的恶魔迟疑地开口。
“那就让他们注意。”阎罗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本王倒要看看,谁敢有意见。”
强大的恶魔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压得所有下属都低下了头,不敢再有异议。
“还有事?”他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恶魔们纷纷摇头。
“散会。”
命令一下,众恶魔如蒙大赦,迅速而安静地退出了议事厅。
直到大厅空无一人,阎罗才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
他抬起手,揉了揉莫名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安静下来之后,那些画面和感觉反而更加清晰了。
逼仄的空间,近在咫尺的呼吸,黑暗中格外清晰的心跳声,还有…萦绕在鼻尖,甚至好像已经渗透到他披风纤维里的那股…淡淡的、甜的、让他莫名有点烦躁的香气。
他猛地站起身,试图用行动驱散这诡异的感觉。披风随着他的动作扬起。
旁边侍立的一名低阶小恶魔立刻殷勤地上前,想要替他整理披风。
小恶魔的手刚碰到披风的布料,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脱口而出:“咦?殿下,您身上好像有股好闻的…唔!”
它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一股恐怖至极的恶魔威压瞬间将它死死摁在了地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阎罗俯视着它,赤瞳中翻滚着难以言喻的羞恼和杀意。
“你,”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刚才说什么?”
小恶魔吓得浑身筛糠,拼命摇头,眼泪都快出来了。
阎罗盯着它看了几秒,那股可怕的威压骤然消失。
他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大步离开议事厅,只留下劫后余生、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恶魔。
回到自己的宫殿,阎罗烦躁地扯下披风,想把它扔得越远越好。
但手臂扬到一半,又顿住了。
他盯着那件暗色的披风,眉头拧紧。
沉默了几秒,他像是跟谁较劲似的,猛地将披风凑到鼻尖,极其快速地、偷偷地闻了一下。
…………
真的是那股味道。
不是幻觉。
甜甜的,软软的,带着点花果香,毫无攻击性,甚至…有点幼稚。
跟他这充满硫磺、熔岩与黑暗力量的宫殿格格不入。
跟他这个人更是毫不相干!
“该死!”他低咒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把披风扔了出去。
昂贵的、蕴含着力量的披风孤零零地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阎罗盯着它,赤瞳明灭不定。
几分钟后。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弯腰,捡起披风,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走到宫殿角落那个巨大的、专门存放各种稀有材料的黑曜石柜前,打开最底层一个施加了无数封印的抽屉。
里面空空如也,只铺着一层柔软的天鹅绒。
他动作僵硬地、小心翼翼地将披风叠好——动作生疏得仿佛从未做过这种事——然后放了进去。
“咔哒。”
抽屉关上,层层封印再次亮起,将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少女的气息彻底封存。
眼不见为净。
阎罗转过身,试图重新专注于思考边境能量异动和撕裂魔小队的调度问题。
一分钟后。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同样由黑曜石制成的立柱上。
“…………所以作业到底他妈的怎么写不完?!”
恶魔殿下充满困惑与烦躁的低吼,最终消散在空荡而冰冷的宫殿里。
无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