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翼刚把最后一口酸甜冰爽的青苹果汁咽下,那几道不速之影便已精准地堵在了他的桌前,如同乌云般遮住了窗外洒落的阳光。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食堂角落,瞬间诡异地安静下来。周围几桌正在吃饭的学生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交谈声戛然而止。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多看,只是匆忙而慌乱地端起自己还没吃完或刚吃完的餐盘,脚步急促地转移到了远离这片区域的座位,仿佛这里即将爆发瘟疫。
来者四五人,个个穿着歪歪扭扭的校服,脸上带着与校园格格不入的流气,为首的那个,正是林翼“的老熟人”——钱邵。同班乃至同年级的学生私下里都戏称他为“钱少”,倒不是因为他家多有钱(虽然确实比普通人家富裕),而是讽刺他像个收租的少爷,一个劲地只会勒索同学。
钱邵脸上挂着一种自以为很熟络、实则令人厌烦的笑容,一屁股坐在林翼对面的空位上,毫不客气地将手臂搭在了林翼的肩膀上,用力搂了搂,几乎是把半個身子的重量压了过去。
“哟,林翼,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钱邵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夸张,目光扫过林翼面前那个只剩一点酱汁痕迹的空餐盘和空杯子,“黑椒牛肉盖饭加煎蛋,还配饮料?看来最近手头很宽裕嘛。”
周围跟着他的几个小弟发出一阵压抑的、附和性的轻笑,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林翼身上打量。他们看似随意地站开,却恰好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隔绝了外界可能的视线干扰。
林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挣脱钱邵的手臂,只是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还行,最近打了点零工,赚了点小钱,改善一下伙食。”
他的家庭情况并非秘密。他是一个孤儿。关于更早的记忆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从那场冰冷的手术噩梦醒来后,不知怎地就身处一家孤儿院。后来,一个沉默寡言、身份神秘的男人收养了他,但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只给他留下了一个位于老旧街区、面积不大的小超市。超市的收入微薄,但足够支付他的学费和日常最基本的温饱,加上学校提供的丰厚奖学金,本应足以让他过得平静。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这个钱邵,被对方像块牛皮糖一样纠缠了快半个学期。
“零工?改善伙食?”钱邵嗤笑一声,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少废话。这个月的‘安全顾问费’,该交了吧?你看,有我们罩着,学校里都没人敢找你麻烦,是不是很值?”
林翼沉默了一下,依旧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这个月手头有点紧,过几天吧。”
“过几天?”钱邵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耐烦的戾气。他猛地收紧了搂住林翼脖子的手臂,另一只手则直接攥住了林翼的衬衫衣领,将他往自己这边用力一拽!力道之大,让林翼的呼吸微微一窒,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都绷紧了。
“林翼,别给脸不要脸。”钱邵的声音变得阴冷,“你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真以为有人给你撑腰?老子找你要钱是看得起你!今天不交也得交,不然……”
然而,被他拽着衣领威胁的林翼,眼神里却并没有钱邵预期中的恐惧或屈服,反而是一种……像是在看什么令人费解的、愚蠢东西的淡漠,甚至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怜悯。这种眼神彻底激怒了钱邵。
就在钱邵脸色涨红,准备进一步发作,扬起手似乎想做些什么的时候——
“吵死了。”
一个冰冷得如同冰锥坠地的女声,清晰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命令感和穿透力,瞬间冻结了这片区域本就紧张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钱邵和他的小弟们,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苏琉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几步开外。她依旧是那副冰山模样,双手抱胸,眼神冷漠地看着这边,仿佛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她甚至没有看林翼一眼,目光直接落在钱邵那抓着林翼衣领的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围着的几个小弟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惊慌地让开了一条通路,身体几乎贴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他们可以不怕老师,但对这位苏家的大小姐,却有着发自本能的恐惧。要是万一不小心碰掉了她一根头发,或者惹得她不快,那后果绝对不是他们或者他们家里能承担得起的。
钱邵脸上的凶狠瞬间僵住,然后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抓着林翼衣领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甚至还下意识地帮林翼捋了一下被攥皱的衣领,动作僵硬无比。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在对上苏琉璃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黑眸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对着小弟们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迅速离开了食堂。
一场风波,就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无声无息地平息了。
林翼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得有些凌乱的衣领和校服外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拿起杯子,将里面最后一点青苹果汁喝光,满足地轻轻舒了口气,仿佛那杯饮料比刚才的冲突重要得多。
而苏琉璃,在钱邵等人离开后,甚至连一秒都没有多停留。她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顺手赶走了几只烦人的苍蝇,转身便朝着食堂外走去,背影依旧挺直而孤高。
自始至终,她和林翼之间没有过任何一句直接的对话,甚至连一个明确的眼神交汇都没有。这算不算他们之间一种独有的、古怪的“默契”?
……
下午的体育课,阳光明媚。
操场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组队进行着活动,打篮球的、踢足球的、打羽毛球的,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喧嚣。
而与这热闹景象格格不入的是两个极端。
林翼早早地就溜达到了操场边缘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找了个荫凉舒适的草坪,直接躺倒,双手枕在脑后,几乎是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就进入了“待机休眠”状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另一边,靠近体育馆入口的地方,支着一顶明显是自带的小巧遮阳篷。苏琉璃优雅地坐在篷下的休闲椅上,戴着无线耳机,纤细的手指正专注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她并非不合群,而是体育老师早已接到“通知”,这位苏家千金的身体健康和绝对安全是第一位,任何有潜在风险的运动项目她都可以“自愿”不参加。老师也乐得轻松,毕竟万一这位大小姐在他的课上擦破点皮,他的职业生涯恐怕就要提前告终了。
至于那个在树下睡得天昏地暗的林翼?体育老师瞥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只要他不扰乱课堂秩序,不离开校园,他也……管不了一点。这两个学生,真是他教学生涯里最特殊的存在。
……
放学铃声响起,校园再次沸腾起来。
如同每日精准上演的剧目,学校门口,那辆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黑色豪华轿车已然静候多时。苏琉璃在一众或明或暗的注视下,神情淡漠地走向车门。
司机早已恭敬地站在车旁,为她拉开车门。
就在她一只脚即将迈入车内的瞬间——
“嘿!”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她身侧不远处响起。
苏琉璃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侧过头。只见林翼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单肩随意地挎着书包,脸上还是那副没睡醒的慵懒样子,但眼神却清晰地看向她。
他看着她,似乎犹豫了零点一秒,然后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谢了。”
简单的两个字说完,他甚至没有等苏琉璃作出任何反应,便像是完成了某项任务般,干脆利落地转身,双手插兜,汇入了放学的人流之中,很快消失不见。
只留下苏琉璃站在原地,保持着半转身的姿势,看着他那迅速远去的背影,冰冷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松动。她沉默地收回目光,弯腰坐进了车内。
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