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空气中就已经有了木犀的香气。
让人浑身发冷的夜晚、仍然灼人的午间阳光、夹杂着水珠的风和昆虫最后的鸣叫声，无一不预示着季节发生了变动、每个事物都要以它自己新的方式运作下去。
而人类也在所有事物之中。
泉葵正是人类之间渺小的一员。
“莉莉妈妈早，”泉葵揉着眼睛打开房间的门，“我的校服去哪里了？”
“啊……贝贝，”被她叫住的成年女性循声歪过来身体，“姐姐刚刚拿去熨了，先刷牙洗脸吃饭吧，很快就好咯。”
“茉茉妈妈竟然在家吗？好难得。”泉葵边说边走到卫生间，正准备拧开盖子挤牙膏。
“是哇，我也觉得好稀奇。宝宝还在的时候姐姐就没几次能抽出空来参加孩子的开学典礼，我当时还因为觉得她不上心跟她吵过一架呢。”泉莉打开冰箱，把一家三口的饮料拿出来。“不过我有朋友那传来的小道消息，姐姐本来是准备明天开始休假的，特意为了贝贝调到了今天喔。”
“你这都从哪儿打听来的？”一个衣着干练的女性抱着刚熨好的中学套装走过来：“贝贝，今天坐车还是坐摩托？”
卫生间方向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然后是漱口声。泉葵擦了一下嘴，听到泉莉小声抱怨“你骑摩托带她我岂不是去不了了”后，头偏向门外，说：“啊，其实我今天决定自己坐公交去上学……”
等到泉葵洗完脸用毛巾擦干之后出现在客厅，就撞见泉茉在哄泉莉的场景。“好了好了，本来贝贝就是那种不太粘妈妈的类型，又不是假期见不到。”“可是她第一天去寄宿制学校我不放心嘛。”“你搞得好像咱俩不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一样，贝贝在学校不会有事的。”“我不管，就算校领导还是那群老家伙……要是遇到不遵守校规的坏孩子怎么办。天啊我们家贝贝这么温吞……”
“莉莉妈妈你不是说过你在读这个学校的时候最不服管吗？”泉葵坐在桌前拿起一个抹了花生酱的面包片，淡淡地说道。
“啊啊啊啊啊那不一样！我现在已经成熟很多了，那不过是年纪轻轻不懂事……而且贝贝你很过分欸，妈妈明明一直期待去参加你的开学典礼来着……”说完之后泉莉开始吸她那包冷藏过的血冻，用叉子敲敲泉茉的餐碟示意她讲话。
“算了算了莉莉，本来在赫卡特读书的学生就很少让家长参加他们的入学典礼，咱们那一届加上我们两个人总共就三个学生是家长送去的，而且当时家里的妈妈们和三舅来了你还觉得他们几个管太宽发了一天脾气……啊！好痛。你踩我脚干嘛？”
泉莉把叉好的煎血肠放在嘴里大嚼一通，哼了一声：“要你多嘴。讨厌的姐姐。”
“莉莉妈妈你嘴上期待的事情太多了，”泉葵用卡通小狗头牙签（泉莉力荐）戳起一块切成兔子形状的苹果，“而且我上周好像有讲过我要自己坐车，然后剩下的路步行去。毕竟我就带一个背包行李也不多。”
“哈哈……是吗？姐姐昨天晚上回来我太兴奋了不小心忘了。”
“难得你还这么想念我啊哈哈。好痛！”
泉莉佯装无事把右脚挪回自己座位底下，咳了两声，说：“但是我是真的担心贝贝你呀，比如你一直就吃我做的饭，到了赫卡特就只能吃学生餐了，不习惯怎么办？我跟你讲哦有些长生种口味古怪得很，如果同学给你奇怪的小零食不要强迫自己吃下去哦。”
“需要我提醒吗，我们两个也是长生种。”
“姐姐你今天好烦，提前请假浪费掉不觉得可惜吗？”
“除了送贝贝开学的事情我还可以做别的啊，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像你一样享受沉浸式育儿的类型。”泉茉无所谓地道。
“你是不是对贝贝一点都不上心！”“‘你是不是对贝贝一点都不上心’，”泉茉几乎同时和泉莉说了同一句话，“并不是，其实你知道的，我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和你不太一样。”
“……我知道，我只是在说气话，而且我真的……就是今天突然，想起了宝宝读书那一年。”
泉茉突然沉默了，空气里只有三个人咀嚼和啜饮的声音。
泉葵静静地放下刚舀完玉米浓汤的勺子：“莉莉妈妈茉茉妈妈我吃饱了。”泉莉跑过来给她擦嘴巴，被泉茉说了一句“溺爱”，她又回了一句：“多嘴，最后一次。”把泉葵搞得脸红红的，咕哝说：“我马上就要读中学……”
“要加油啊。”泉茉笑着对她说。
“嗯，我一定会成为我憧憬的那种哨兵的。”泉葵抱着制服跑回房间，开始不紧不慢地换起衣服。
“不要勉强自己哦，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妈咪会帮你出头的！贝贝即使没能成为那种厉害的哨兵在妈咪眼里也是最好的贝贝喔！”泉莉隔着小房间的门对泉葵喊道。
“我当然知道啦，莉莉妈妈最爱我。”
“我也很爱你哦贝贝。”泉茉插了一句嘴。
“茉茉妈妈第二爱我，”泉葵换好制服走出来，“我会想你们的，放假我就回来。”她踮起脚亲了亲两个妈妈的脸颊，又额外抱了一下泉莉。泉莉得意地望了泉茉一眼，低下头对泉葵说道：“出门前别忘了跟宝宝告别啊。”泉葵点点头，背上她昨晚就收拾好的背包。
她走到玄关穿好鞋，对客厅喊了一声：“妈妈再见。”两姐妹对她也喊了声再见。随即泉葵停在矮柜上方立着的黑白照片前面，小声说了一句：“姐姐再见。”
在照片上的老人的目送下，泉葵在脖子上挂上钥匙，打开门离开了家。
如果此时此刻问泉葵要去新学校是什么感觉，泉葵多半是答不出什么确切的答案的。
她一路沉默着过马路、等信号灯、和偶遇的老同学打招呼、继续过马路、到公交车站等车、上车、和碰巧同班车的老同学打招呼、聊天、目送以前的同学离开、最后终于到了终点站。
剩下的路就要一个人走过去了。“还有2400米左右，来得及。”
赫卡特学园门口没有任何地铁或者公交车的车站。外界对这个初中至大学的一贯制私立学校知之甚少，只知道这所学校有额外科目。虽然有些不知内情的家长想着让孩子多学一个特长而试图报名，但大多数总会被看起来“不知所谓”的测试而劝退。
而这被很多人觉得不知所谓的测试，就是这所培养哨兵和向导的女子学院的入学考核。
冷门的长生种通用语、看起来可能会被误认为是神秘学的精神疏导理论和对未成年显得过于苛刻的体能考试等等，都作为普通学校科目之外的额外项目并入入学要求。
而泉葵之所以能接触到这些知识，正是因为养母们出身哨兵辈出的吸血鬼世家，甚至泉莉还曾作为她们那年的首席入学。
不过泉莉最后退出了塔，解除了哨兵身份，这是后面的事了。
“喂！”
泉葵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停下了脚步。
“你也穿着这身衣服。你读赫卡特？”来人皮肤苍白，身量细瘦，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汗珠从她额头上沁出来，阳光下亮晶晶的。蜷曲的深黑色短发看起来被好好打理过。
“蓝色的眼睛……”泉葵喃喃自语道。
“喂，你怎么不回答我？”女孩上前拉住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司空安娜，你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没听过。你是我妈妈朋友家的孩子吗？”
“你妈妈？”司空安娜诧异道。
“我猜你是长生种，但看到你是蓝色的眼睛没想出你是什么具体的分支。但你刚刚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尖牙，所以我猜你是吸血鬼。我的妈妈们也是吸血鬼，我是她们的养子。”
司空安娜似乎很不满，她攥着泉葵的手朝既定的路线继续走:“蓝色的是隐形眼镜啦，隐形眼镜！我不认识你的妈妈，不过你竟然对我的名字没印象，真是令人不快。”
泉葵被她拽着跟在她身后，心想这个女孩真的是个高度自信又急性子的人，说不定是本届的首席之类。
她们漫不经心地前进，泉葵已经忍不住走神，看看周围的草坪又看看几只跳来跳去的昆虫，还被司空安娜回头瞪了一眼警告她大早上要集中精力。终于到了赫卡特学园的门口。
“排查证件，出示一下学校寄过去的学生徽章。”门前执勤的学姐严肃道。
泉葵和司空安娜闻声把徽章从包里拿出来，在学姐的指示下别在右胸的正确位置。
“好的，303307泉葵，和……303302司空安娜。进去吧，你们两个是第二个到的。进门到右边那个房间交一下入学登记表，祝新学期愉快。”
“谢谢学姐。”两人齐声说道。
“我以为你是本届的首席。”泉葵说。
“怎么，次席很丢脸吗？学号第七的人怎么还对我的排名指指点点？”司空安娜嗔怒道，脸红了起来。
“因为你问我认不认识你嘛，所以我就想你是不是第一名之类的来炫耀。”
“……真不可思议，如果你觉得别人在炫耀的话，竟然可以直接把心声说出口吗？”轮到司空安娜愣住了。
“其实你看起来更不可思议，第一次见面上来就向别人打听自己什么的……”泉葵无奈地说。
司空安娜听完气鼓鼓地拉着拉杆箱转身朝前走。泉葵一边在后面说“等等我”一边背着包小跑跟上去。
“你们两个不要在楼内跑动，太不合规矩了。”从提交入学登记的房间出来了一位看起来非常严肃的女孩正诧异地看着她们两个。
“你管得倒挺多。”司空安娜下巴一抬，把行李箱放在门口，拿出登记表像个骄傲的白鸽一样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同学，虽然刚认识，但我觉得她没有恶意的。”泉葵把她的背包顺手放在安娜的箱子上面，翻找自己的表格纸。
“没事，我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因为不可抗力没拿第一她心里不爽也情有可原。303301诺尔，很高兴认识你，同学。”诺尔抖动了一下她毛茸茸的灰色耳朵，微笑着说。
原来这位才是首席，泉葵心想。她翻出自己的登记表，进去前说道:“303307泉葵，也很高兴认识你。”
诺尔对她挥手，去了下一个办手续的地方。泉葵进门交上表格，司空安娜正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等她:“好慢。”随即在看到泉葵表中的信息后瞪大了双眼:
“你的战斗测验竟然得了零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