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食堂，一处干净的角落。
干柴在炉灶内燃烧，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劈啪声，莉娜就躺在不远处，闭着眼享受着火焰传递出来的温暖。
她身下垫着干燥的稻草，蜷缩在宽大的黑色外衣里熟睡，嘴角带着笑，似乎在做一个好梦。
“爸爸，妈妈。”
莉娜呢喃了一句，然后轻轻睁开了眼。
直起身子，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先望向之前阿莱斯特所在的位置。
空的。
灶台上还摆着一个被吃得干干净净的木碗。
“那位大人离开了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心脏，让她鼻子有些发酸。
莉娜将脸埋在那件外衣里，深吸了一口气，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清冷又干净的气息，很像雪后森林的味道。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碧绿的眼睛里虽然还有一丝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接受了现实的平静。能遇到那位大人，得到他短暂的庇护，睡一个好觉，已经是意想不到的幸运了。
她不能，也不敢奢求更多。
收拾好心情，莉娜将那件宽大的外衣仔细叠好，地抱在怀里起身，推开了食堂那扇破败的木门。
下一刻，她便呆愣在了原地。
只见外面的街道上，阳光毫无阻碍的铺满了每一个角落，房檐上的堆积着洁白的积雪，时不时缓缓滑落至地面，然后炸成无数更细小的碎末。
昨天还泥泞不堪的地面，如今没有一丝污垢，像是被人专心冲刷过了无数遍。
街道两旁，原本那些门窗紧锁的房屋此刻都敞开着，面带菜色却眼神激动的人类居民们正互相搀扶着走在街上，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梦幻的喜悦。
他们不再是奴隶了。
这些人眼里的恐惧和麻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逐渐沸腾的希望。
“莉娜，你醒了！”
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传来，莉娜转过头，看到托姆爷爷正激动地朝她走来，老人脸上满是红晕，步伐轻快。
“托姆爷爷，这是怎么了？”
莉娜问道，小小的眼里塞满了大大问号。
“这是神迹，一定是勇者大人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托姆爷爷的声音颤抖，浑浊的眼里多了些许狂热。
“昨天夜里，要塞里的兽人不知道为什么都逃走了，今天早上，我们人类联邦的军队轻易就接收了要塞，而且……”
老人压低声音，指向要塞外围的天空：“你看那边。”
莉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起初并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一片云彩从太阳底下经过，她才发现天际边缘出现了一层几乎透明的光晕，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整个黑石要塞笼罩其中。
“那是结界魔法！是千年前勇者小队中那位魔法使才能施展的魔法！”
托姆爷爷激动不已，双手合十，虔诚的跪倒在地，能在行将就木之时亲眼见证这种奇迹，是对他一生坚定信仰的最好回报。
勇者大人的庇护……
莉娜默默听着，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道，看着喜极而泣的人们，看着远处那若有若无却坚实无比的结界光晕。
最后，低下头看着怀中的黑色外衣。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在那位大人出现之后。
溃逃的兽人，干净的城市，还有那个连如神迹般的结界魔法。
这真的……是那位早已逝去的勇者大人降下的奇迹吗？
她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给回答，她只是觉得，现在发生的这一切，更像是某个人因为嫌弃这里太脏太吵，而随手做的一些清理和防护。
毕竟，他连兽人们乱叫都忍受不了。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莉娜心中涌动。
她为同胞们获得解放而由衷高兴，但一种巨大的空虚和无所适从感也随之而来，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得陌生而广阔，她站在这个安全的堡垒里，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托姆爷爷和其他人沉浸在狂喜和对古老传说的感恩中，而她脑海里反复浮现的，却是那个看似冷漠却会因为她帮忙做菜而说出“麻烦了”的话，还会在她睡着之后给她盖上衣服的黑发少年。
他的离开，带走了某种更真实更触手可及的“奇迹”。
莉娜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站在欢呼的人群边缘，仿佛置身于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个是由信仰和传说构筑的安全港湾，另一个则是那道孤独背影所通往的未知远方。
她抬头仰望，伸出手探向湛蓝的天空，像是要触摸，又像是要抓住远在天际的云朵。
“再见了，那位温柔的大人。”
……
黑石要塞外。
依旧保持着人形的阿莱斯特坐在陡峭的山崖边，双腿悬空轻轻摇摆，看着变得焕然一新的黑石要塞。
“这样看果然顺眼多了，塞拉菲娜，你说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兽人还是这么粗鄙呀？”
“阿莱斯特，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在背后说别人坏话这种事是不对的哦！”
阿莱斯特不以为意，他从来就把兽人们当人，当然，哥布林那种天生邪恶的生物也是一样。
不过，这次他倒是没有马上反驳脑海里的女声，只是有些出神的思索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摇了摇头：“算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好麻烦啊。”
站起来拍了拍屁股，阿莱斯特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两步就像变回巨龙形态，出来了逛了两天，他有些困了，现在很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但脑海中的女声再一次阻止了他。
“阿莱斯特，你又要拒绝自己的本心了吗？”
这次的声音带着些许悲伤，让阿莱斯特的脚步为之一顿，早已淡忘的某种情绪开始在他心间翻涌，古井无波的脸上头一次有些落寞。
“唉……”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叹息，这道声音从遥远的过去响起，穿越了漫长时间的阻隔，击中了现在的他。
呼——
变成巨龙形态的阿莱斯特展开黑翼，掀起狂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远方，最后消失在云层之中。
……
黑石要塞内。
莉娜被托姆爷爷牵着来到一栋房屋前，这是她原来的家。
“莉娜，我们到了。”
托姆爷爷紧了紧苍老的手，面露不忍的看向莉娜，与兽人的战争毁掉了太多人的生活，他失去了相伴多年的妻子，而莉娜则失去了父母。
莉娜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屋子，鼓起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所有的东西都被砸碎，地面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血迹，她做了个深呼吸，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黑色外衣，然后开始麻利的收拾屋子。
托姆爷爷也走进去，想将一些孩子无力搬动的重物挪到门外。
“谢谢您，托姆爷爷，我自己可以的。”
莉娜微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看着这个坚强的孩子，托姆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开。
“托姆爷爷，再见！等我收拾好了就去帮您。”
莉娜背对着托姆爷爷，蹲在地上仔细清理着碎屑，手上的动作不停，语气轻快地同他道别。
直到老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手上的动作才骤然加快，那些彻底损毁、无法再利用的杂物被她利落地清出屋外，不一会儿就在门边堆起了一座小山。
清理完较轻便的碎屑，接下来便是一些较为沉重的残骸。
“嘿咻！”
莉娜深吸一口气，用力搬起一块几乎和她一样高的碎木板，正准备慢慢拖出去时，眼角余光瞥见了被压在底下的一件东西。她心头一跳，赶忙扔下木板，冲上前小心地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照片吊坠。普普通通的材质，外壳甚至被压得有些凹陷了，但表面雕刻的花纹却非常精致，能看出当初挑选时花费了不少心意。
莉娜用指尖轻轻拂去吊坠上积攒的灰尘，动作小心翼翼，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吊坠。
照片里，一对年轻夫妇拥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两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爸爸…妈妈…”
莉娜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这个即便遭受鞭挞都未曾流泪的女孩，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坚强，她将吊坠紧紧按在心口，压抑的哭声化作断断续续的呜咽，在残破的房间里回荡。
“喂，小鬼！”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擦掉眼泪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阿莱斯特，表情顿时僵住。
阿莱斯特皱了皱眉，看向依然跪坐在地的莉娜。
“果然，人类幼崽又吵又麻烦。”
小声嘟囔了一句，阿莱斯特走到莉娜身边，手中微光一闪，原本凹了一块的照片吊坠瞬间恢复原状。
迎着莉娜惊喜万分的目光，阿莱斯特随手一挥，屋内的所有东西全都悬浮到了半空中，他用手轻轻一拨就能挪开。
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阿莱斯特没去看目瞪口呆的莉娜，枕着双手躺了下来。
“搞快点，我肚子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