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孕育生机的古老森林，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冬季的阴冷没有走完，温暖的生机在等待着复苏的时机。
他们抵达了一处新的人类聚居地，一个坐落在丘陵背风处的小村落。
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弃之地，战争的阴影如同无形的瘟疫，即使尚未蔓延至此，恐慌却率先到达了。
原本就不多的屋舍，大半都已人去楼空，门窗破损，任由风雨侵蚀。只有寥寥几缕炊烟，还在倔强地证明着这里尚存一丝人气。
村子里静得出奇，听不到孩童的嬉闹，也看不到壮年劳作的景象。
只有一些步履蹒跚、眼神浑浊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前的石阶上，或是在稀疏的田埂边缓慢地移动着，像是一群静默等待着什么的影子。
他们看到阿莱斯特和莉娜这两个陌生的外来者，眼中也只是掠过一丝微弱的惊讶，便很快恢复了古井无波的麻木。
“就在这里呆一个晚上。”
阿莱斯特扫了一眼这片弥漫着迟暮气息的土地，做出了决定。对他而言，这里与森林、与辉光城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旅途中的一站。
找到一间尚有老人居住，看起来相对完整的空屋，他们打算用几枚铜币作为报酬，换取暂时的容身之处。
屋主是位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奶奶，她没有选择接过铜币，只是用颤巍巍的手摸摸了莉娜的脑袋，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指了指院子里那些空荡的房间，便闭上眼重新躺在了摇椅上。
莉娜手里拿着铜币，看了眼老奶奶，又转头看向阿莱斯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收回去吧，她现在已经不需要钱了。”
莉娜默默把钱放回了自己的小袋子里，向老奶奶行了一礼，轻声道了声谢谢，同时在下定了某个决心。
时间过得很快，第二天清晨，莉娜像往常一样早早醒来，练习了一遍学过的魔法后，去叫阿莱斯特起床。
她走到阿莱斯特的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阿莱斯特大人，该起床了。”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她又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阿莱斯特大人？天亮了哦。”
依旧是一片沉寂。
犹豫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只见阿莱斯特依旧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悠长，双眼紧闭，那张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近乎安详的表情。
莉娜甚至觉得，如果不是那悠长的呼吸，他看起来简直像一尊精致的雕像。
她又试着叫了几声，甚至大着胆子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但阿莱斯特仿佛陷入了某种雷打不动的沉眠，毫无反应。
“阿莱斯特大人……好像特别累？”
莉娜困惑地想着，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决定自己出去走走，看看这个寂静的村子里，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事情。
空旷的村道上，小小的身影在破败的房屋间显得格外醒目。
看到一位老爷爷正费力地想将一桶水从井里提上来，小姑娘连忙跑过去，用悬浮魔法帮他稳稳地将水桶送到了家门口。
一位婆婆坐在院子里，对着堆积的柴火发愁，莉娜便尝试着用微弱的魔法气流帮她将柴火吹得更干爽一些，方便引火。
她还用安抚动物的技巧，让一位老奶奶家那只因为主人离去而焦躁不安的老狗平静了下来，依偎在她脚边……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魔法也运用得磕磕绊绊，但每一位接受帮助的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都会绽开真心实意的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连连道谢。
这些笑容和感谢，让莉娜心里暖洋洋的，也冲淡了这个村子带给她的压抑感。
临近中午，莉娜逛到了村子的最边缘。
这里靠近一片小树林，更加僻静。她看到一个背影佝偻得厉害的老人，正拿着一块粗糙的布，艰难擦拭着立在那里的一座石质雕像。
这座雕像保存得还算完好，能清晰地看出它身姿修长，耳朵尖尖地向上竖起，面容的轮廓虽历经风雨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人类的优雅，很像她在阿莱斯特大人那些书籍插图上看到的精灵。
莉娜走上前，看到老人擦拭得格外费劲，便轻声说道：“老爷爷，让我来帮您吧。”
她集中精神，施展了一个小范围的清洁魔法，柔和的气流裹挟着清水，轻柔地拂过那座雕像，将积年的灰尘和污渍带走，让石像表面显露出原本的面貌。
老人看着变得干净的雕像，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光。
“谢谢你，好孩子……真是帮大忙了。”
“不客气。”莉娜摇摇头，好奇地指着雕像问道，“老爷爷，这座雕像是谁？”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
“我不知道，这座雕像，听说在很多很多年前，村子刚有的时候，就立在这里了。”
老人依旧摇头，莉娜更加困惑了：“那您既然都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还要来擦拭她的雕像呢？”
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那双布满老茧和老年斑的手，轻轻抚摸着精灵雕像冰凉的基座，目光望向远方空茫的田野，声音平静而缓慢。
“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前人选择在这里立下这座雕像，想来……她一定是做过什么很了不起，对我们村子有恩情的大事吧？”
他顿了顿，看向莉娜，露出了一个豁达的笑容。
“我啊，老啦，腿脚也不利索，跑不动了。”
“子孙们都往南边逃难去了，这片土地养大了我，我不想死在外面，就想守着这个地方……直到最后。”
“我没什么能做的了，擦擦这座雕像，就当是……替可能受过他们恩惠的祖先们，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吧。”
老人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语气变得轻飘飘的。
“多做点好事，总是没错的。兴许等我死了以后，灵魂还能上天堂呢。”
老人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了的淡然和平静。
莉娜站在原地，看着老人那佝偻却异常平静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尊无名精灵的雕像。
生与死，铭记与遗忘，恩情与回报……这些对她而言还太过复杂的观念，如同无声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现在她幼小的心灵中。
战争的残酷，不仅仅在于瞬间的死亡，更在于这种缓慢的无声的剥离与等待。
而这些平静地等待着生命终点，却依然固守着某种朴素善意的老人，给她上了沉重而又温暖的一课。
她默默对着那座雕像，真诚地行了一个礼。
正如老人所说，她或许曾是伟大的存在。
可即便再如何伟大的人和事，也会被时间磨损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依靠着后人微不足道的感念，勉强维系着最后的印记。
她不知道，当她和阿莱斯特离开后，那位擦拭雕像的老人，是否会向其他人提起今天遇到一个会魔法的小姑娘。
她更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尊精灵雕像身上，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如同沉眠者被熟悉的意念轻轻触动，旋即又恢复了石质的冰冷与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