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岩镇“冻土之家”旅馆停留的几天，日子仿佛被北境特有的宁静拉长了。
莉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伏在窗边的小木桌上，对着画本和笔记冥思苦想，或是指尖跃动着的微光，练习着初步掌握的几个魔法。
她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整理与消化中，为她那本未来的《大陆花卉鉴赏大全》打下最初的基础。
然而，与她规律的作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莱斯特神秘的行踪。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要么待在旅馆品评并嫌弃当地的麦酒，要么懒洋洋地旁观莉娜练习，而是在每天清晨就早早外出，莉娜每次都能隐约听到他房门轻启又合上的声音。
接着便是近乎一整天的消失，直到夜幕深沉，才带着一身室外清冷的气息归来。
起初，莉娜只是觉得奇怪。但连续两天如此，她心中那点好奇便像被春风吹拂的野草，不受控制地滋长起来，甚至还夹杂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阿莱斯特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关于魔族撤退的秘密？还是在暗中处理什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到了第三天，听到阿莱斯特依旧如常，在晨光微熹中准备出门，莉娜终于下定了决心，等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她立刻给自己施加了一个能扭曲光线与削弱自身气息的隐匿魔法。
她自信以她如今的魔力控制，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被发现。
她像一只踮着脚尖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溜出旅馆大门，目光迅速锁定了前方那个熟悉的黑色背影。
正当她屏住呼吸，低下头正准备利用街角的杂物堆作为掩护跟上去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了出来，精准地揪住了她的后衣领，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唔！”
莉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个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猫，四肢徒劳地在空中蹬了蹬，脸上的得意瞬间垮掉，只剩下被当场抓获的沮丧和心虚。
阿莱斯特看着手中这只“自投罗网”的小家伙，他语气慵懒：“莉娜，你什么时候开始当起小尾巴了？”
莉娜瘪着嘴，声音闷闷的：“阿莱斯特大人，您这些天早出晚归是在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大事吗？”
她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我很好奇”和“快告诉我嘛”。
阿莱斯特看着她那副模样，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放了下来：“我确实是在做一件最好不能——让你知道的事。
他故意拉长了“不能”两个字，果然看到莉娜的小脸皱得更紧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拿她没办法的纵容：“有时候，惊喜就是被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提前冲淡的，算了，你跟上来吧。”
峰回路转，莉娜眼睛立刻亮晶晶的，赶紧小跑着跟上阿莱斯特的步伐。
在灰岩镇不算复杂的街道上七拐八绕，两人最后停在了一家门脸上挂着几件未完工小木雕的店铺前。
推开虚掩的木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店内空间不大，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松木和檀木的香气，地上散落着薄薄的木屑，一个围着皮质围裙、手上还拿着刻刀的中年男人闻声抬起头，见到阿莱斯特。
中年男人熟稔地打了声招呼：“先生您来啦！今天还是老样……”
他的目光越过阿莱斯特，看到了跟在后面、正探头探脑的莉娜，话音顿住，脸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爆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大笑：“哈哈哈！原来如此！”
阿莱斯特抬手扶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道：“麻烦您了，还是三十根和昨天一样的料子。”
莉娜满心疑惑，目光被工作台上散落的许多小木块吸引。
那些木块大多雕刻得歪歪扭扭，形状古怪，有的像是个圆球上插了几根棍子，有的则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显然都是失败的残次品。
阿莱斯特大人来这里就是为了雕刻这些？
片刻后，老板抱来一大捆约成人手掌长短的圆柱形木料，放在阿莱斯特常坐的工作台前。
阿莱斯特道了声谢，随手拿起台面上的一把刻刀，敛去了平日的慵懒，神情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着点如临大敌的郑重，开始对着手中的木料动刀。
老板见状，笑眯眯地凑到莉娜身边，压低声音说：“小姑娘，我建议你啊，最好别看你家大人雕刻的过程。”
“为什么？”莉娜的好奇心更重了。
老板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不再多说，这反而激起了莉娜的逆反心理，她偏要看个究竟！
可是看着看着，莉娜的小嘴就不自觉地张开了，阿莱斯特大人的手也太笨了吧！
那双能引导毁灭雷霆、构筑精妙法阵的手，此刻却显得无比笨拙。
下刀的角度和力度似乎完全不受控制，时不时就能听到“咔嚓”一声轻响，一块好好的木料，往往几分钟就在他手中宣告报废，被无情地扫到旁边越堆越高的废料堆里。
时间在枯燥的观摩和持续的“咔嚓”声中缓慢流逝。
莉娜从最初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哈欠连天，最后竟抵抗不住困意，头一歪，靠在工作台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店里点起了油灯，而自己身上，正披着阿莱斯特那件熟悉的黑色外衣。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睡了很久，连忙直起身，看到阿莱斯特依旧背对着她，在灯下专注地雕刻着，只是动作比之前似乎顺畅了一些。
她刚想凑过去看看进展，却被老板轻轻拦住了。
老板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眼中带着笑意，小声道：“别急，小姑娘，这次感觉不错，应该快成了，再等等。”
莉娜只好按捺住性子，重新坐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背影。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阿莱斯特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刻刀，用力伸了个懒腰。
莉娜立刻像只小兔子一样蹦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最终的成果。
就在她视线即将触及那作品的瞬间，一只手更快地覆上了她的双眼，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小莉娜……”
她听到阿莱斯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生…生日快乐。”
覆盖在眼前的手掌移开了。
莉娜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然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工作台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小木雕，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一个小女孩，发型和衣裙与她现在的大致相同，眼睛的位置点上了两抹明亮的碧绿色，像是她眼眸的颜色。
木雕脸庞的线条有些生硬，鼻子和嘴巴的雕刻更是粗糙，整体看来与她本人的相貌，大约只有三分的相似。木雕表面能看出反复修改的痕迹，许多地方打磨得并不光滑，看上去还有些扎手。
阿莱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手…确实有点笨，这已经是这几天最好的一個了，今天已经是你的生日了，我没时间再练习，只能先将就着当生日礼物了。”
莉娜怔怔地听着，看着那个粗糙的木雕，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细细描摹着木雕上每一道生涩的刻痕，每一处扎手的棱角。
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从她脸颊滚落，砸在满是木屑的台面上。
她猛地冲上前，一头扎进阿莱斯特的怀里，哇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您！阿莱斯特大人！我好喜欢！真的…真的好喜欢！”
阿莱斯特被她这激烈反应弄得愣了一下，金色眼瞳中漾开了温柔的波澜。
他轻轻拍着莉娜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声音放得极低极柔：“既然喜欢，那应该高兴才对，哭得这么厉害，是在嫌弃我刻得太丑了？”
“不是！才不是！”
莉娜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挂满了泪珠，焦急地澄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就流出来了，不是嫌弃！一点都不丑！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她紧紧攥着那个小木雕，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看着她那焦急辩解又无比认真的模样，阿莱斯特和旁边的店老板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莉娜看着他们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用力擦了擦眼泪，终于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的笑容。
阿莱斯特支付了这几天的木料和指导费用，次向耐心并且目睹了他无数次失败的店老板真诚道谢。
离开木雕店，清冷的月光洒在灰岩镇安静的街道上。
莉娜一手牵着阿莱斯特温暖的手，另一只手则牢牢握着那个雕工笨拙，却承载着无比厚重心意的木雕。
她走起路来都带着点轻快的跳跃，脸上洋溢着纯粹无邪的幸福笑容。
从今天开始，她就九岁了。
在这个远离故乡的北境小镇，一份由世界上最笨拙却又最强大的手雕刻出的生日礼物，让她觉得这个世界，温暖得不可思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