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幽暗密林的瞬间,小队成员都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与外界的翡翠平原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极其稀疏的、苍白的光线勉强穿透下来,在布满潮湿苔藓和腐烂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斑。
空气湿冷而沉闷,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衰败的微甜异味。四周异常寂静,连鸟鸣虫叫都稀少得可怜,只有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令人心悸的滴水声,以及脚下踩碎枯枝时发出的、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的脆响。
李昭阳手中的监测仪器发出极其细微的蜂鸣,指针在一个低数值区间不断颤动。
“异常波动浓度在显著升高,”她压低声音,凤眸紧盯着仪表盘和周围的环境,“能量场混乱,干扰强烈。源头…似乎仍在深处,但这里到处都弥漫着微弱的残留。”
芬尼尔翠绿的眼眸中充满了不适,她轻轻触摸着一棵表皮发黑、毫无生气的巨树,低语道:“树木在沉睡…不,是在痛苦地昏沉。它们的生命力正在被缓慢地、持续地抽走…很微弱,但范围很广。”她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绿光,试图与植物沟通,却只得到模糊而疲惫的反馈。
艾拉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她的虎耳敏锐地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鼻翼轻轻抽动,低声道:“有东西…在看着我们。很多…藏得很深。”她锋利的爪子不自觉地从肉垫中探出少许。
克莉丝塔展开的龙翼散发出柔和的银辉,如同两盏明灯,驱散了周围一小片的浓重黑暗,但也让更多远处的阴影显得更加深邃难测。她的琉璃蓝眼眸锐利如鹰,仔细审视着前方扭曲盘结的树根、垂落的藤蔓以及每一个可能隐藏危险的角落。
“保持警惕,稳步推进。”克莉丝塔的声音沉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四名银影卫呈菱形队形,将李昭阳和芬尼尔护在中间,武器并未出鞘,但精神高度集中。
队伍在压抑的环境中缓慢前行。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大大延缓了速度。
突然,最前方的银影卫队长猛地抬手示警:“停!”
所有人瞬间止步。
只见前方看似平常的、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有几条极其纤细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深色丝线,绷直在离地半尺的高度,连接着两旁的树干。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从察觉。
“绊索,”银影卫队长低声道,“很粗糙,但足够隐蔽。后面可能连接着简易的落木或刺桩。”
这绝非自然形成的障碍。
艾拉龇了龇牙:“看来主人不太欢迎我们。”
话音刚落,左侧的阴影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咻”声!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直射向艾拉的面门!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枚打磨锋利的、边缘带着不自然幽暗色泽的黑曜石片!
艾拉反应极快,猛地一偏头,石片擦着她的耳尖飞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发出沉闷的“咄”一声。石片击中树干后,竟散发出一小团短暂的、吸收光线的诡异黑雾,才缓缓消散。
“敌袭!”银影卫瞬间拔剑,银龙斗气微燃,警惕地望向攻击来源的方向,但那里只有晃动的阴影,空无一物。
攻击并未停止。接二连三的黑曜石片从不同的方向、极其刁钻的角度射来,目标并非要害,更像是精准的警告和驱离,逼迫他们后退或改变方向。这些攻击无声无息,几乎完全融入了环境噪音,若非小队成员皆非等闲,早已中招。
“藏头露尾的家伙!”艾拉低吼一声,周身白虎斗气爆发,猛地向前一扑,试图冲入阴影揪出袭击者。
但她刚冲出去几步,脚下看似坚实的苔藓地突然塌陷,露出一个不深的坑洞,坑底倒插着削尖的木刺!虽然伤不到艾拉,却足以让她身形一滞。
就在这瞬间,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她侧后方的树冠上悄无声息地扑下,直取她的后背!它们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与阴影完美融合,只有扑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和那一闪而过的、如同猛禽般的利爪寒光揭示了它们的存在。
“小心!”克莉丝塔低喝,龙翼一振,一道凝练的银辉护盾瞬间出现在艾拉身后,挡住了那几道扑击。
砰!几声闷响,黑影撞在银辉护盾上,被轻柔却坚定地弹开,落地无声,迅速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艾拉惊出一身冷汗,迅速退回队伍中,更加恼怒:“这些家伙…像影子一样!”
李昭阳冷静地观察着:“攻击精准,目的明确,非致命性,以驱赶和威慑为主。拥有极高的潜行与利用环境的能力。初步判断为具有高度智慧的类人生物或兽人族群。”
芬尼尔尝试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伸出双手,翠绿的自然能量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带着安抚与沟通的意念:“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感知到了痛苦…想来提供帮助…”
自然能量所过之处,躁动的阴影似乎平复了一瞬,但很快,一种更深的、带着警惕与排斥的情绪反馈了回来,如同冰冷的墙壁。
攻击暂停了。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紧紧盯着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愈发强烈。
克莉丝塔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龙翼的光芒稍稍收敛,只维持着足以照亮小队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程度。她朗声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穿透了寂静的密林:“我们来自星穹之愿,是追寻着痛苦的波动而来。我们并非敌人,渴望与此地的主人对话。请现身一见。”
她的声音在林木间回荡,良久,只有更深的寂静作为回应。
就在克莉丝塔以为沟通失败时,前方最浓重的阴影中,一阵轻微的蠕动,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女性。
她的身形纤细而矫健,包裹在紧身的、仿佛由阴影本身编织而成的暗色皮革衣物中,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她的皮肤是健康的深褐色,脸上用某种发暗的植物汁液绘制着奇特的、如同爪痕般的纹路。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无数细辫,无声地垂在身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如同最上等的琥珀,在昏暗中闪烁着锐利而警惕的光芒,竖立的瞳孔紧紧盯着克莉丝塔,充满了野性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怀疑。她的指尖,延伸出如同黑豹般的、锐利却自然形成的利爪。
她站在那里,就像阴影的化身,悄无声息,却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的目光扫过小队每一个人,在克莉丝塔的银龙光辉上停留最久,那光芒似乎让她感到些许不适,但她强行忍耐住了。当她看到艾拉时,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敌意(对强大掠食者的本能警惕?),看到芬尼尔时稍有缓和(自然气息?),看到李昭阳时则完全是冰冷的审视(陌生的科技感?)。
她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夜风摩擦树叶的韵律,说着一种无人能懂的语言,但其中的警告与驱逐意味不言而喻。
沟通陷入了僵局。语言不通,信任为零。
克莉丝塔尝试用更柔和的精神意念传递善意与来意,但对方的精神壁垒如同坚冰,拒绝任何形式的探入。
就在这时,被克莉丝塔用特殊护罩保护在身后、由一名银影卫小心抱着的寂光,似乎被眼前紧张的气氛和那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阴影与野性气息的“新朋友”吸引了。她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琉璃蓝与星空紫的异色瞳眸眨巴着,望向那个影豹族的女性。
或许是寂光太小,毫无威胁;或许是她身上那奇特的气息组合…温暖如源光,却又带着一丝极淡的、与这片土地深处那“痛苦”波动隐约相似的冰冷质感…
那名影豹族女性的目光落在寂光身上时,猛地顿住了。她琥珀色的竖瞳微微收缩,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困惑与…难以置信的动摇。她紧紧盯着寂光,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又强行克制住。她甚至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分辨寂光身上那复杂的气息。
她眼中的敌意和警惕,在面对这个人类幼崽时,首次出现了裂痕。
芬尼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她立刻趁机再次释放出更强烈的、纯粹的自然安抚气息,并非针对影豹族女性,而是弥漫向四周,滋润着那些枯萎的植物。几株靠近的、奄奄一息的藤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绿意。
影豹族女性瞥了一眼那恢复生机的藤蔓,又看看寂光,再看看明显没有攻击意图、只是全力防御的小队,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毫米。她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虽然语调依旧冰冷,但那股强烈的驱逐意味减弱了。她抬起手,指向密林的一个方向,然后又指指小队,做了一个“跟随”的手势,随即再次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她留下的指示清晰无误:允许跟随,前往某地。
“她…愿意带我们去某个地方?”艾拉有些不敢相信。
“寂光…她似乎对寂光很在意。”克莉丝塔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
李昭阳记录着:“目标对寂光殿下表现出异常关注,推测与其特殊能量签名有关。这是一个突破口。”
芬尼尔松了口气:“自然告诉我们…她们的排斥中,夹杂着深深的绝望…或许…她们真的需要帮助。”
克莉丝塔做出决定:“跟上她。保持警惕,但展现我们的善意。”
小队跟着那名若隐若现、总是在前方阴影中引导的影豹族女性,向着密林更深处走去。这条路显然被精心布置过,充满了各种隐蔽的陷阱和哨点,若非有人带领,寸步难行。
沟通依然艰难,敌意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一扇门,因为一个孩子身上矛盾而奇特的气息,被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