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里的空气，像一杯没喝完的、放到第二天早上的劣质麦酒的味道，混杂着酸涩、霉味和挥之不去的紧张。
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物袭击，劫后余生的冒险者们并没有爆发出庆幸的欢呼，反而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恐慌。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但那份惊惧却在每个人的眼神里流淌。
“他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副本里的怪怎么可能直接传送到聚集地来？”一个络腮胡子的矮人铁匠，把手里的麦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酒液溅得到处都是。
“我在这里待了三年，头一次见到这种事！空间裂隙直接开在酒馆门口，这还叫什么安全区？”一个尖耳朵的精灵游侠脸色苍白，握着弓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别说了，你没看到吗？那些地狱犬，身上的冰甲是蓝色的！我以前遇到的都是白色的！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怪物！”
“是啊，老子的附魔斧头砍上去就一个白印，以前一斧头一个的……”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本来这破地方就够难刷了，现在连门口都不安全，我们还怎么混？”
尖锐的议论声像一把把小刀，刮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
伊维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抬起头，血红色的眼眸看着凛和茜，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两位小姐，我不知道你们是从何处得知‘天界生物’这个词的，但你们必须明白，他们……尤其是‘神裁一族’，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仿佛那三个字本身就带着诅咒。“这些怪物之所以能冲出副本，甚至变得如此强大，就是他们的手笔。”
伊维的眼神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炭火。“他们已经深入了这座地牢的底层。为了阻止其他人妨碍他们的计划，他们动用自己的能力，污染了这里的法则，给所有的怪物都‘加强’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更像是一种傲慢的示威，一种无声的宣告：此地，已被他们占据。”
“你说能支付任何报酬。”一直沉默的凛忽然开口，她平静的蓝色眼眸直视着伊维，“你这么有钱，为什么？”
这个问题突兀而直接，让茜都愣了一下。
伊维脸上的苦涩更浓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在诉说一段被尘封了太久的往事。
“我确实有些积蓄。”他温和地说，“我当侦探已经很久了，在漫长的岁月里，为许多慷慨的贵族解决过一些……麻烦事。他们出手一向大方。”
他顿了顿，血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而且，我自己也曾无数次地探索这座岛屿。从这里，我带出过不少财富，甚至是一些在外界看来堪称神器的武器。”
伊维的目光转向茜，又似乎穿过她，望向了遥远的境河城。“境河城现任城主戴蒙阁下，他腰间那柄名为‘夜澜’的佩剑，就是我早年间从这座冰封之岛的最深处，搜刮出来的战利品之一。”
茜的心里微微一动。她想起戴蒙那柄总是泛着银色月光的长剑，没想到竟与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有关。
“那你和我们一起下去，希望你不要拖后腿。”凛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咳……”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伊维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他坦然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我明白你的顾虑。以冒险者公会的评级来看，我是56级的游侠，在任何地方都算得上是资深冒险者了。”
他摇了摇头，看向窗外那阴沉的天空。“但在如今的冰封岛，面对那些被‘神裁一族’强化过的怪物……我这点实力，确实不够看。”
他的坦诚，反而让茜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走吧，先去准备一下。”伊维站起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微笑，仿佛刚才的沉重与无奈都只是错觉。
他带着凛和茜，走出了酒馆。
聚集地虽小，却五脏俱全。这里的一切，都为了“探索地牢”这个唯一的目标而服务。
空气中，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当”声、灼热的金属气息，与另一边血贩子摊位上散发出的、浓郁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一个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矮人铁匠，正用巨大的铁钳夹着一块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在砧座上奋力捶打。火星四溅，每一次捶打，都让那块金属的形态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凛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心中暗道：附魔寒铁，制作冰抗装备的上等材料。和游戏里一模一样。
而在铁匠铺的对面，一个脸色苍白、神情阴郁的吸血鬼，正靠在一个巨大的木桶旁。桶上挂着一块木牌，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新鲜血液，人类、精灵、兽人，品种齐全，假一罚十。”
几个刚从副本里出来的吸血鬼冒险者，正围在那里，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个皮囊，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下。那股浓郁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甜香，让茜的喉咙都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凛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茜和那个摊位之间，隔绝了那股诱人的味道。
伊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兼卖武器和杂货的店铺，店铺老板是个独眼的人类老头，看到伊维，只是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老规矩，伊维先生？”
“嗯。”伊维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在柜台上，“给我来二十组特制的龙息弹，还有五捆高强度的秘银箭矢。”
他买的都是消耗品，显然是为了一场持久战做准备。
凛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铁匠铺是装备强化和打造的地方，血贩子是吸血鬼的“红药水”补给站，而这家杂货铺，就是出售各种功能性道具的NPC商店。
这个世界，正以一种清晰的方式，向她展示着与那个游戏高度重合的逻辑。
一切准备就绪。
伊维、茜和凛，三人来到了聚集地的尽头。
一座巨大的、由黑冰构成的拱门，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矗立在他们面前。拱门之内，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呼啸的寒风从中涌出，带着冰屑与亡魂的哀嚎。
这里，就是冰封岛地牢的入口。
伊维深吸一口气，他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俊美脸庞，此刻写满了凝重与决然。他握紧了手中的拐杖，血红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火焰。
茜也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黑红色的魔力在她的指尖蓄势待发。她能感受到从那片黑暗中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只有凛，依旧平静。
她看着那深邃的入口，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紧张，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即将开始一场新游戏的怀念与锐利。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故作镇定，却紧张得连手心都有些出汗的茜，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按在剑柄上的手。
“姐姐大人，”凛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茜的耳中，“跟紧我。”
茜的身体一僵，脸颊没来由地一热。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但那份从手心传来的、带着一丝清冷的温度，却奇妙地安抚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安。
她反手，紧紧地回握住凛的手，挺起胸膛，努力摆出“姐姐”的架子。
“知道了！你也要跟紧我，别走丢了！”
伊维看着身旁这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互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被更深的决然所取代。
他率先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茜拉着凛，紧随其后。
当她们的身影被黑暗彻底吞没的瞬间，身后的世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
光亮、声音、还有聚集地那混杂着人气的味道，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阴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