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裁判所与教堂相连,但却不是平级或隶属的关系。裁判所直属于教会,严格来说,其实是地方教堂,乃至于整个教区的上级组织,部署于教区的秘法团也通常会在任务当地的裁判所中休憩——这是我最近才听教堂的人说到的。
七个身着印有贤者(卡桑德拉)落泪图的紫色长袍的秘法师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仿佛是睡着了。
他们大概就是秘法团的秘法师。
独自坐在前排的秘法师稍稍抬起头,看向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发言。
“我是教会的秘法师。”我指了指我拖着的尸体,“我刚杀了个异端,和旧城区的火灾有关。”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在短暂沉默后,那位秘法师走到我的近前。
“把兜帽放下来。”
他只是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我感到无法抗拒——犹如言灵一般的文字包裹着我,让我遵从他的指令。
他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感到不安。
“烧伤……你是旧城区的幸存者?”
“是。”
“怎么成为秘法师的?”
“我吃下了一颗秘源。”
“吃?”他似乎有些疑惑。
“是的,吃……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秘源是哪里来的?”
我看了眼裁判所墙壁上的女神浮雕。
“承蒙神恩。”
“嗯……哈,你跟我来吧。”
◆
他将我带到了裁判所中用于审判房后便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审判房的高台上,伫立着一个Y字形的木架。
“先把尸体挂上去吧。”
我瞥了他一眼,我的预想应该就是把尸体交给裁判所然后离开,而刚才的问询也只是走个好看的过场罢了,现在看来,貌似我是直接和秘法团对接上了。
我将尸体拖到高台上挂好,来到秘法师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在Y字架后墙壁上雕着一颗承载四季的树木,视觉效果上,倒是有些像她直接被挂在了树上。
“坐吧。说说经过。”
我点头,坐到了他的身侧。
“我在回公寓的时候……”
“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是什么意思?
他看穿我的疑惑,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从那颗秘源开始。”
……
……
……
秘源。
◆
那是一个如常的午后……
因为主课上完,我跟随小团体翻出学校的围墙,往我们的秘密基地跑去——
说是秘密基地,其实就是一个在旧城区都算是荒废的角落,那边栽了一颗石榴树和一颗柠檬树,我们还会摘水果吃。
我们打完缇坦牌后打算再去隔壁街涂鸦,恰好到了饭点,按照顺序,是我带饭。
我们常光顾的饭店在街口,当我往那边走的时候——
我听到了什么声音,不过声音在我还没有分清的时候便被消失,出于好奇,我找了过去,才发现那边是一个连我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半掩在地下的人工隧道,其实只是一个下水道的出水口罢了。
所以我听到的声音多半是水声。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钻了进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一个纯粹的下水道。
……至于秘源,便是在这时发现的。
我要离开的时候,秘源顺着污水从另一边漂了过来。
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任何的奇遇,没有任何的异常,没有任何的危险。
就只是秘源漂了过来,然后我捡到了。
◆
那位秘法师边听边点头。
“这也能捡到啊……”他看着我的脸,我畸形丑陋的脸,“旧城区没有大学,所以你是高中生?”
“嗯,莱茵学院高中部。”
“哈,听你的描述你应该是个坏学生,没想到还能就读一所在新城区都小有名气的高中。你们那个学校升学率可是高达六成呢。”
我没有回应,大概只是单纯的不想。
那个——那个并不快乐,甚至可以说是被压力挤压着的时光,是现在的我望尘莫及的。
不过对于我的沉默,他似乎也早有预料,并没有什么不满。
“接下来呢?”
“接下来……”
火灾。
◆
火灾就发生在当天夜里。
因为我有梦游的习惯,而且每次梦游都会跑到外面,听其他人说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这个习惯从我记事起就有,而且一旦被打扰,我就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比如火灾前几天,我就因此砸碎了家里的女神像,所以我被执法局带走了。
嗯……那是执法局第六次找我了,因为我即将成年,所以负责问话的执法官警告我说一旦成年,我就会因此坐牢。
……感谢女神,感谢教会。
成年人会坐牢的事,到未成年这连教育都不需要,只是口头警告就会过去。
——也就是那天之后,我跟父母吵了一架,我想让他们把新买来的女神像搬到卧室去,但他们说女神就得放在空间足够大的地方……
差不多就是如此,那时的我是一个无信仰的人,所以并不屑于这番言论。
争吵的结果就是我说让他们把我的房门反锁——因为我的卧室其实是阁楼改造而成的,所以倒是不需要封上窗户。
……然后就是当天夜里的火灾。
我在人们的吵闹中苏醒……
红色,全都是红色的,火焰,燃烧的房屋,燃烧的人类,所有一切都在燃烧。
我想去找我的父母,但我的父母确实真的把门锁上了。
而我留在那里也是等死……
然后我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哈……那一跳,我直接摔昏了,醒来的时候火灾都快结束,而我也快死了。
没错,我在昏迷中持续被火焰灼烧着,说不定是那一跳给身体摔坏了?
我不知道……
我几乎无法感受到我的身体。
紧随其后的是莫名的爆炸,把我掀飞了。
我只想活下去……
这样的意志支撑着我,我竟然来到了女神像旁。
然后,就在那附近,我找到了那颗秘源。
……
其实具体的情形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因为那时的我意识已经到了消散的边缘……
然后,秘源是冰冷的,那是我那时候唯一能获得的感受。
所以,我将它吃了下去。
承蒙神恩,我不仅没有死,还误打误撞成为了秘法师。
◆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他那双犹如蓝色湖面般的眸子,像是在与我的灵魂对视一般。
“这么说,你不知道吃下去的后果?”
“……不知道。”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在那之前,我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哪怕历史老师很喜欢讲这方面的东西,也很难触及怎么成为秘法师——因为秘源已经是管制物品,旧城区的人们可能一生都无法见到一次。
“那么,你捡到秘源后为什么没有上交或者卖了,你原本有成为秘法师的想法吗?”
……噫?
是啊……
我为什么会把秘源留下来?
铭天——从前的我,是个无信仰者,被遗弃之民的一员,那时,十七岁的我,只是想就这么普普通通过完一生而已。
“……我不知道。”
“哈,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你只有十七岁,孩子做什么都是情理之中的。”他自顾自的将话圆了回来,仿佛问题都不是他提出来的一般,不过他似乎也没想在这个问题深究,“于是,活下来的你成为了女神的信徒,然后今天就遇到了异端,对吗?”
“是。”
“你知道异端为什么找你吗?”
“……是为了秘源。”
“是她说的?还是你猜到的?”
“她说的。”
“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找那颗秘源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露出玩味的笑容,“记你大功一件。”
他站起身,代表着谈话结束。
“之后钱和功勋都会记到你的身份卡里……”他稍稍一顿,“对了,你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秘法师吧?”
我点头。
“这次功勋记录后,你会升到末野阶……也就是相比纯粹的登记秘法师更高一级,届时,教会大部分区域都会为你开放,例如本地教堂的藏书馆,你可以到那里面学习。”
“诃莱。我该怎么称呼您?”
“噫?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为表感谢。”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你大概……哈,说不定神真的在注视你呢?”他回过身,双手交叉,拢成一个半圆,拇指相扣,呈现水滴状的空隙,这是女神信徒在正式场合才会使用的礼仪手势,“未来的太阳,我是秘法团总团长,十三圣徒之下的唯一大公阶,你可以称呼我为闭合之环(Ouroboros)——加得·荣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