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生命消解,
只在过去留下余音,
回响至今。
/旧日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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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仅剩的高中生活中,前桌一直都是空着的。
大家对那个人的消失视若无睹,他就像从未存在过,无人悼念,无人在意,无人讨论,就连我也有些恍惚,一切是否只是梦境而已。
也是,他的存在对于他人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即便是社会的图谱上,这一家人也只是处于边缘的位置,随着死亡,存在的证明一并被抹去。
就像风吹走了一颗沙砾,无人会去注视。
这应该是个很可悲的事,但我却不觉得悲伤……如果他家里还有人的话,或许会不一样吧?
但可惜,他与他的家庭都消失了,所以我无法验证这样出奇的想法。
说起来,他与我讨论过仰视与俯视的问题——
我抬起头,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除了苍白,就只剩下挂在横梁转角处挤成一团的蛛网了。
什么都没有。
我还是做不到仰视。
我的高中生涯失败极了,第一次恋爱还没开始就结束,连唯一的朋友都记不清了。
……
最终这件事就像长江边那场无聊的烟火秀,无聊又迅速的结束了。
我专心复习,参加了高考,超常发挥,进入了武大。
武大这个地方比起高中,离我家更近,出门后只需要直走,穿过高架下的马路就能看见校门。
不过中间的路途需要经过洪山中学。
因为马路对面那所小学对口的初中就是洪山中学的缘故,这所发生命案的学校在两年的沉寂后,重新恢复了生机,校方还购置了春晚同款的机器人放在校门口,几位领导模样的中年正将红色的横幅挂在上面。
与时俱进啊……希望这里不会再出现惨案了吧。
我的脑中浮现出那怪女人的样貌。
如同冰山一般,却又让人怜惜的存在
那时,在这里,我和她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相遇。
与之而来的,是那夜的回忆。
说起来,我有为他们收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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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贲翻阅着厚厚的卷宗,烟盒摆在一旁,不过只剩下三两根而已,此时他的手中还夹着一根烧了一半的烟,烟灰簌簌落在了地上,已经在他脚边积了厚厚一层。
“我说大贲啊,差不多就算了吧,抽烟太多骨头会烂掉的。”
老警察在咖啡机上接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了王大贲面前,一杯自己品茗了起来。
王大贲点点头,深以为然,但话说回来了,教自己抽烟的是他,蹭自己烟的也是他,现在劝自己的也是他……
话说他为什么突然戒烟了?
拿起咖啡闷了一口,廉价的苦味在嘴中迸发,让王大贲不由得咂舌。
但是自己这位前辈喝的可是津津有味喔。
“老于,你怎么喝的下去的?”
“这个东西要慢慢品啊,有回香的啊,你这样囫囵吞枣当然感觉不好喝。”
“这东西不是用速溶咖啡冲的吗?”
“嗯——速溶咖啡也是有香味的,只不过比较淡而已。”
王大贲对此持怀疑态度,不过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继续埋头翻阅卷宗。
这本卷宗记载的是建档三十年内发生的,全部的未解杀人案,他把那些死者尸体异常的重新记录下来,并试图寻找其中未能发现的线索。
最终,他翻到了卷宗的末尾,看了一晚上,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就是没有线索。
其中洪山中学的两起案件与上汽产业园的一起案件存在着高度共性,尸体都遭到了充满恶意的破坏,这种情况应该是作案者的极端发泄,无论如何都该有一些线索的,可完全没有。
仿佛根本就不是为人所杀。
“上面派来的老资历都查不出东西,我们凑什么热闹。”
王大贲将烟放进嘴里,但灼烧的感觉让他松开了手,已经烧尽了的烟头掉到地上。
他只好重新点起一支烟。
“是这样没错,但我是警察啊。”
“警察怎么了,警察又不是超人。”
“我就是有点……”王大贲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感受,这三起高度相似的案件都是自己参与过调查的,尤其是发生在洪山中学的第一起案件,尸体被完全撕成了碎片,一个正常的部位都无法拼凑出来。
这起案件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所以洪山中学第二次出现类似事件后他投入了全部的身心,不过最后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们也没有谁好受的,可就连那些专门负责这一块的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还是别折磨自己的好,你还年轻呢,你的家人还在家里……”那位老警察伸了个懒腰,“既然上面已经宣布结案了,年轻人还是要多为家里着想吧。”
“也是。”王大贲咽下了未出口的叹息,对前辈的话表示赞同。
“不过听我舅说,其中还有别的秘辛,据说还请了一些神神叨叨的人,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前面还在建议王大贲放弃这个事的老警察又提出了相关的八卦,人闲下来就是这样,明知道最好不要讨论,但想到其中还有别的弯绕又忍不住讲出来,以炫耀自己处在更高的等级:他的舅舅在市公安里就职,他本人也是在舅舅的引荐下进入警察局工作的。
王大贲听着他的话,不自觉想起自己看的一些烂俗悬疑小说。
难怪找不到线索——说不定就是鬼魂干的。
于是,平日里对工作最为热忱的王大贲警员在一个懒腰之后懈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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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种我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我选择了新闻传播学,虽然尚未细分专业,但我想,未来我或许会成为那种忙于记录的记者,而非坐在办公室书写文案。
很奇怪吧,对这个大类没有任何了解的我,从不关心时事的我,只想安安稳稳过着平凡却不忙碌的生活的我,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漫步在红与黄的梧桐叶所铺就的马路上的我,出神地想着。
现在只是九月,叶子尚未大规模的落下,踩在地上无法发出咔嚓咔嚓的那种令人放松的声音,脚落在地上,依旧具有实感。
“在散步?”
不知何时,我的身边多出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厚实的夹克,双腿光溜溜的——
因为是九月,所以这样的搭配也不显得奇怪了。
“不知道。”我如此答道,并非敷衍,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一个出神,我就走到了这里,“我有名字。”
“嗯。”
她并没有问,所以我也没有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你叫什么?”
“纾星。”
我天真的以为如果我问了她的名字,她会出于礼貌询问我的名字,但并没有,她只是和我并排走在大学中,她的步伐轻快,像是一只生动的蝴蝶,仿佛也是学校的一份子。
“警察没有找你吗?”
“找我做什么?”
“你杀人了。”
“我杀的人太多了。”
对于“杀人”这样严肃的事,在她的脑中似乎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不值得被记录。
但这个答案显然并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像是炫耀。
“所以为什么警察没找你?”
“谁知道呢。”
她的存在感似乎也相当微薄,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会在意她,就像是我那个死去的朋友。
但与之不同的是,李治存在感的消失是死亡带来的连锁反应,而面前这位怪女人是活着的生命,她并没有变成透明的理由。
想不出答案啊——
“好吧。那你为什么会找到我?你在跟踪我吗?”
“你讲话有莫名的自信。”
我陷入了沉默,她又补充道:“你的存在像是狮群中混入了一只鹿一样明显。”
原来对于我的称呼是这么来的,不过我像鹿这样的比喻我还是无法理解。
为什么会像鹿啊?
接下来的时间,我虽然依旧在漫步,但走在纾星的前面,就像个导游,这样的自觉催动着我带她逛了一下午,直到双脚发酸。
“好累。”双手撑在膝盖上,给自己找寻了歇息的时间。
“累了就回去嘛。”
“你不要再杀人了。”
有那么一刻,我看见她的双手晃动,若有若无的杀意笼罩了我,就像在洪山中学那次一样,她最终并没有动手。
“为什么?”
“因为我要在这上学啊,不要害得我连上学都不安稳。”我的脸上写满无奈,她低下头,几乎和我脸贴着脸。
“好吧。至少我不会在这里杀人了。”
我露出胜利的笑容。
/旧日余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