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考入顶级学府的缘故,父母为了庆祝,特意赶到了武汉。
二老不太会用手机,以至于后面找他们确定到站时间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及时回复,恰好大贲叔今天休假,所以我只好一大早就厚着脸皮拜托他和我一起来接人,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才得到他们下午五点才会到的消息。
大贲叔不太喜欢玩手机,索性去外面散步了,我一个人待在车上,刷着短视频……
不得不说这种东西是打发时间的利器,唯一的缺点就是看多之后脑子有些发胀,被信息挤满,但是完全梳理不出来信息的本貌,只能记得模糊的图形而已。
——刷多了人会蹉跎下来吧……话虽如此,我也没别的事干了。
手机的时间跳到了三点十五,紧随其后的就是电量告危的提示。
我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子将后座的背包拿过来,在打开背包的时候拉链却卡住了。
“用太久了啊——”
这个背包貌似是我初中买的,上面还印着动漫图案。
也有可能是受力不均或者拉链齿错位吧……
这么想着,我将拉链归位,又重新拉起,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纠正错误。
不过很可惜,反复几遍后依旧拉不上去。
稍稍用了一点力——
“咔嚓”。拉链发出脆响,脱落了下来,这个背包彻底报废。
……
我叹了口气,将拉链扔到一边,将仍旧闭合的拉链齿扒开,从中取出充电宝。
将充电宝开机,接上手机。
正好也出去走走吧。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整个地下停车场没有停几辆车,结合昏暗的空间,显得空旷阴森,如同惊悚电影的经典场景。
汽油与尾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让我有些难受,我加快了步伐,朝着通向外界的楼梯走去。
因为楼道里没有灯,在上楼的时候,我撞到了人。
“抱歉抱歉。”
他的蓝发很显眼,即便是这样的环境下也依旧能辨认出来。
“没关系。”
他很有礼貌,声音也相当温柔。
“快点走吧——我要吃饭。”
他的身后又有一道男声传出,那声音与蓝发青年截然相反,就像刀子一般锋利——并不是古装剧中太监那种尖嗓,相反有些粗糙,只是其中蕴含的感觉像是要扎入我的心脏一般。
我用余光往后面扫了一眼,那个男人身材比蓝发青年更加瘦弱,有些驼背,给人一种憔悴之感,穿着黑衣,如果不仔细辨认,几乎无法看见。
——该不会是什么犯罪组合吧?
我的脑中冒出了无厘头的联想。
虽然按照经验来看,我的联想往往与现实有着极大的出入,但我心中的不安依旧促使着我离开。
※
“那个小家伙很有意思啊。”
“栖谷老师对普通人也有兴趣吗?”
潮打开一辆堆满灰尘的老式雪铁龙,毫不在意其内的灰尘,将钥匙插了进去,更多的灰尘从排气孔被吹出,像是烟花一样。
“个别情况啊,毕竟黄金一族不也是从普通人中诞生的吗?”
“您的意思是……”
“不不不,就当我是刚睡醒的呓语吧,那个小家伙普通到了极致,只是身上带着奇怪的气息而已。”
“原来如此。”
中央后视镜映着潮的笑与栖谷的倦容。
“说起来,你有炒过股票吗?”
“我对那方面不感兴趣。”
“啊也是,毕竟是富家大少啊——”
“老师,我早就与家里断绝联系了。”
“喔喔……”栖谷一拍脑门,“刚睡醒啊,脑子还没转过来。”
“所以,那个人和股票有什么关系吗?”
“股市里有一个理论叫做超跌修复,那个小家伙比较像这个理论的具象化。”
“超跌修复?意思是过度下跌以后回涨吗?”
“噫,你的理解力很不错嘛,要是去炒股一定能赚大钱……没错,就是这样,那个小家伙也是,因为太过普通……有咖啡吗?”
“速溶的,不过没有水,只能吃干吃。”
“那个东西就是垃圾,还是快点回去吧,你有买蓝山吗?”
“买了,不过明天才能送到。”
“啊——”
栖谷发出哀嚎。
……
银色的雪铁龙缓缓驶离了停车场。
※
我发现,
我很孤独。
他们是,
高贵的,完美的,永远昂首向天空的,
生产线批量生产的,死物;
我是,矮小的,丑陋的,只能注视大地的,
生存在世界之内,游离在世界之外的,野兽。
/地狱循环
/1
“我是楚元寺先生的孙子。”
“这边请。”
跟随工作人员,我穿过冰冷的走廊。
这里的味道很难闻,就像腐烂的水果被打成汁然后勾兑了消毒水撒在空气中。
在几个转弯后,我来到了黑色的门前,在门侧挂着牌子。
“守灵室……”我已经能预想到门后的画面。
向工作人员点头示意后,我推门而入。
守灵室的两侧放着巨大花圈,中央则是一具被鲜花围绕着的尸体。
这是我的爷爷,楚元寺,两天前因为心肌梗塞死亡,今天是守灵最后一天,晚上他就会被拉去火化。
我望着那张被入殓师画过妆的安详面孔,心里涌出一股反感。
心肌梗塞啊,死前是很痛苦的,却要为了亲属的感受强行做出一幅安详的样貌……
这是对逝者的亵渎吧。
守灵室的椅子上坐满了身着素衣的男女,这些是爷爷的朋友与亲戚,喔,还有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在里面。
“小一,你怎么才来?”
姐姐站起身,披麻戴孝,表情泫然欲泣,即便是指责,也让人生出怜惜之情——先说明,我并不在怜惜的行列之中。
“因为要上班啊……老板只给一天假。”
这是实话,最近工作相当忙,而我身为项目组组长,要是请假的话项目根本就没办法运行。
“上班比爷爷还重要吗?”
……我皱起眉头。
她过来的目的我当然晓得,爷爷走的突然,连遗嘱都没留下,但名下还有一些财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这个我只见过一次的姐姐根本就
不可能出现。
“够了。”一直沉默着的爸爸开口了,声音虚浮,有气无力,他的身体佝偻,黑发间已经夹着银丝,“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我不再理会姐姐,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
“爸爸,对不起,我情绪有些激动,是我不好……”
另一侧,姐姐幽幽的声音传来。
真恶心。
其他亲戚朋友都一言不发,将这场闹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恐怕之后就会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恶心。
大家都各怀鬼胎,为财产,为人脉,为看戏……
却没有人为楚元寺这个主角而来。
爷爷生前似乎是……魔术师?还是别的什么,我记忆还停留在他中年的时候,我小时候他还给我变过魔术,在水中升起火焰,还有隔空掰弯勺子,他似乎有引导过我向这方面发展,但被父亲给打断了,之后爷爷就回了老家,我便很少与他见面。
我有些怀念那段时光了。
这个喜欢变戏法的老头享年七十四岁,理应得到一个体面的终点。
虚伪的告别毫无意义。
我无视其他人的眼光,走到了遗体前磕了几个头,便离开了守灵室,到门外站着。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只剩下几根稀碎的烟草躺在盒子里。
抽完了啊……
记得旁边就有便利店来着。
我沿着来时路,来到了殡仪馆外的便利店里。
“老板,奇景。”
“没有。”
“……”我看着透明橱柜里陈列的香烟,重新挑选目标。
除奇景之外的其他烟基本都没怎么抽过,我只好选了利群,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烟,大概是……高中吧?
“那就利群吧。”
我转了十七块钱过去。
“少了一块。”
“涨价了吗……”我又补了一块钱。
“早就涨价了,十七块钱都是多少年前的价格了。”
老板摇摇头,抿了口热水。
多少年前啊——
这几年总感觉时间过的很快,今天脚步稍稍慢了一些才发觉我已经二十七了。
将烟点燃,我深吸一口,尼古丁让我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他的手指并在一起,不停摩挲着。
在一番搜索后,他看到了我,迈着迟缓的步子走了过来。
“……小一……”
我抽出一根烟递给他。
他将烟放进嘴里,又摸了摸口袋,最后又看向我。
我叹了口气,帮他把烟点上。
他也跟着我一起吞云吐雾,只是动作很慢,像是一只年迈的乌龟。
“小一……”他站在我的身旁,念叨着我的名字,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说啊。”
我没耐心陪他玩这种对话游戏。
“你爷爷的遗产……”
“嗯,我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慌忙想要解释,我却挥了挥手。
“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遗产又能有多少,我不需要,这支烟抽完以后我们就没关系了,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
我厌恶这个男人,妈妈对他百依百顺,他仍旧抛弃了我们,在外面寻了新欢,啊,最可笑的是,据我所知,他的新欢可是有家庭暴力倾向的。
如今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可以说是咎由自取。
他似乎对我们之间的隔阂有所自觉,之后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将烟抽完以后就走了。
看着他重新走进殡仪馆,我也打了车,回到公司继续工作。
※
“组长,材料收集好了。”
“嗯,放这吧。”
“那我先回去了。
“好。”
我随意指了一个空位,继续盯着屏幕上的表格。
此时办公室已经完全熄灯,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加班。
——项目目前处于开发阶段,身为组长的我每天要审阅大量文件,不过好在马上就可以进入收尾,我也能早点休息了。
“叮——叮——”
正看到关键处,一声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谁啊——”
“太一啊……”那边传来上司的声音,我连忙收起了未出口的脏话。
“——张经理,您说。”
“听说你最近很努力啊,没参加完告别仪式就回来了?”
“对,我认为还是项目更重要一些——”
“哈哈,辛苦你了。”
他字里行间说着客套话,我突然感到不妙。
“那您现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就是啊——因为你的家庭原因,还有你过度工作,公司怕你心理出现问题,所以嘛……”
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提示。
是工作群的。
“您已被踢出群聊”。
“公司决定给你多放几天假,让于礼代替你一段时间——”
……
马上就要收尾了,这个时候代替我?
于礼是我的组员,也是入职不久的员工,不过平时不怎么起眼,就算是我交给他的任务他做的也很简陋,因为是新人,所以我并没有责怪他。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一些不好的传闻。
——听其他人说他好像是某位领导的孩子。
加上我被提出工作群的消息……
这个传闻好像被坐实了。
也就是说,于礼马上就会掠夺我的成果。
……
“嗯,我明白了。”
即便再怎么不满,我也只能答应下来。
/2
“今天凌晨,光谷创意产地发生一起命案……”
吃着早餐,荧幕上正播放着不合时宜的新闻。
地点是一座写字楼,里面基本都是做一些IP开发的小型公司,事发地点在三楼的某家公司,死者只有一人,因为没有监控,所以发现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现场与尸体。
尸体具体情况不明,不过听播报员描述是虐杀,死亡时间发生在凌晨——也就是几个小时前的新鲜案件。
“我的儿子是一个很软弱,以前还遭遇过校园霸凌,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招惹到仇人,希望警方能快些找到凶手……我要他偿命!”
镜头前死者的母亲声泪俱下,站立不稳,就像随时要昏死过去一般。
接着便是公司的损失,几名重要员工离职,以及一个开发中的项目资料被毁掉,包括正在准备的合作也可能要暂时中止……
雪崩啊。我感慨道。
将早餐吃完,我回到卧室收拾东西,爸妈只待了一晚就回去了,虽然没有说原因,但从他们表情中可以看出来舍不得,大概是怕麻烦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些老一辈的人真是的,总是把孩子当成幼儿看待,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也不愿意说出来……
虽然只待了一晚,但他们带的东西可不少,除去母亲编织的毛衣外,还有一大堆农作物与生肉。
这段时间得自己做饭了啊——
对于习惯吃盒饭的我,倒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这时口袋里弹出消息提示,我打开一看,是大贲叔发来的。
“有空吗?”
噫?这口气就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找我一样。
“有啊,怎么了吗?”
“找个地方详细聊吧。”
“ok,那位置你定。”
※
栖谷站在二楼的窗边,向下望去。
本该待在空调外机上的鸟窝不知何时坠落在前院,嗷嗷待哺的雏鸟坠在地上,身体发青。
溃口丛生,群蚁环绕,白色的腌臜之物在腐肉里蠕动,肉眼可见,一只大鸟在上空盘旋,哀歌不绝于耳。
潮就坐在旁边,挥动着铅笔,描绘这一副悲惨的图景。
“起这么早啊。”
“被吵醒的。”
潮敷衍了一声,依旧埋在画中。
踩着松木楼梯,栖谷下到一楼,打开电视,调到了本地频道,电视中正播报着一起凶杀案。
“老师,咖啡在冰箱里。”
“喔,凌晨送过来的吗?”
栖谷打开冰箱,几个精致的圆形铁盒码在一起。
他抽出一盒,打开盖子,咖啡豆的浓香混着淡淡花香扑入鼻腔。
“已经要中午了。”
栖谷这才看向电视的角落,时间显示着十一点二十。
“哎呀,我这脑子……”
一般而言,光是看外界的情况,正常人都能对当下时间做出一个模糊的判断,但栖谷已经快要丧失这个能力了。
换言之,就是生物钟损坏,时间意义被身体降权成了最低需求。
将咖啡豆倒进豆仓中,机器开始运作,栖谷坐在一旁看起新闻。
“真是厉害啊。”
栖谷对事件做出了中肯的评价,拿起冷萃好的咖啡,品茗了一口,走到了潮的身边。
“你不喝吗?”
他摇了摇杯子,试图让潮也感受其中的香味。
“算了吧,比起这个,我还是喜欢喝豆子茶。”
“豆子茶……啊,是湖南那边的特产吧?你是湖南人?”
“我是本地人,不过父亲是湖南那边的。”
“没想到你会喝那个,以我的刻板印象来说,精英阶级更喜欢喝咖啡或者纯茶才是。”
“我对那方面没什么兴趣,况且,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助理而已。”
“你身份的转换还真是自然——话说回来,你怎么看?”
“什么?”
“就是刚才电视上的新闻,不明的虐杀,有什么想法吗?”
“老师你知道我的,我只喜欢画画而已,对别的东西没什么洞察力。”
“你对你的天赋完全没有认知嘛。”
栖谷看着画板上栩栩如生的半成品,耸耸肩。
栖谷与潮的生父是故交,六年前其父便将其托付给了栖谷,原因嘛则是这孩子是私生子,而且是秘法的天赋者,从小就展现出与常人不同的特异。
而特异的外在体现之一就是远超常人的洞察力,这也是他的画能如此逼真的原因。
在交托完成后其父便再也没有联系过这边,大概是想彻底撇清关系。
栖谷也没怎么管他,因为在那之后半年多他就陷入了沉睡,不过这孩子还是一直待在这里,还把这座别墅打理得井井有条。
“……大概是我的天赋全部在绘画里了。”潮落下最后一笔,“不过老师感兴趣的话,我会试着关注一下。”
/3
——水母。
今晚,我游荡在海中。
水母没有眼睛和嘴巴……游在海中。
仅仅依靠着洋流与本能游动。
向着上方飘去,任由光穿透我的身体——
水母,透明的水母,好像连灵魂也变得透明。
……
做了奇怪的梦。
从床上爬起,眼睛有些疼,揉了揉,大量的分泌物就像是饼干碎屑一样掉了出来。
“上火了……”
昨晚任务有些多,差不多凌晨两点我才回家。
下床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水泼了一地。
扫了眼房间,二三十平的空间,狭小,逼仄,窗帘被紧紧闭上,看不见一丝阳光,衣服随意堆在沙发上,因为经常晚归,垃圾也堆了很久,已经散发出淡淡的臭味,就像个密室,只有那个养着水母的镶嵌式鱼缸为这个房间带来些许鲜活感。
……昨天还是应该接下遗产才是,好歹换个大一点的房子住。
我挠了挠头,发根却发出针扎般的痛感,将手放在眼前,有些发油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上。
都脱发了……
我可不想三十岁之前就变成地中海啊。
于是我把地拖干之后洗了个冷水澡,特别清洗了一下头发,吹干又抓了一下,大片的头发脱落下来,就像倒毛的鸽子。
不是因为没洗头的原因啊。我叹了口气,将衣服穿好,正要出门,我才想起来我现在是休假的状态。
……
脱下正装,换上了一件背心,我提着垃圾下了楼。
太阳很热烈,即便是穿着背心也感到有些热。
这样的天气是被称为秋老虎来着?
丢掉垃圾之后,我准备散散步,但没走几分钟就索然无味。
我像是个抖M一样啊,休假之后完全不知道做什么,甚至还想着回去工作,现在很多同龄人都巴不得在家睡到死呢。
胡思乱想着,我来到了常去的面包店过早。
面包店不大,但五脏俱全,各类面包琳琅满目,不过我在进来之前就有了目标。
“那个——抹茶宇治。”
抹茶宇治是这家店自创的招牌产品,外表是抹茶味的吐司,内部则是用芋泥麻薯填充,都是我喜欢的东西,所以我每天过早都是吃这个,吃了大概半年,完全没有吃腻。
“不好意思,抹茶宇治下架了。”
“……啊?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先生,抹茶宇治下架了哦。”
……下架了?
“您可以尝试一下新品,最近也是有优惠的。”
……为什么突然下架了……其他的面包完全没有食欲啊。
我只想吃那个东西。
“不好意思,算了吧。”
于是,我饿着肚子回了家。
……
因为太过无聊,我打开了已经积灰的电脑。
电脑是毕业之后买的,刚工作的那段时间偶尔还会打打守望先锋,不过近几年因为太忙所以再没打开过,上周还想着要不卖掉算了,没想到马上就有了用武之地。
——嗯……我的账号是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啊,手机的备忘录里也没有记,我只好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算上游戏更新的时间,差不多弄了一个小时才搞定。
真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会这么累……
就在鼠标按下进入游戏的同时——
屋内突然陷入了黑暗,电脑,电灯全都停止了工作。
……停电了?
还是怎样?
我深吸一口气,躺回了床上,打开手机,查看起租客群。
“房东,停电了,是没交电费还是怎么回事?”
“是跳闸吧?”
“不好意思,昨天忘了发通知,今天要到下午五点才会恢复用电。”
我看了眼手机,现在是一点半,还有三个半小时。
……
啊……
……
工作的成果……头发的脱落……打翻的水杯……下架的面包……本想打游戏消磨时间却突然停电……
说起来,那群水母应该活不了这么久吧?
鱼缸里的氧气泵也停止了工作,虽然说即便通知了停电,我也没办法转移它们就是了……
等恢复用电之后,这些水母应该也差不多死掉了。
水母……
死后会迅速溶解进水中,最后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不知为何,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看着那个熄灭的电灯,我伸出手,虽然知道无法触及到那里,但我依然攥紧了手掌,想象着将其捏碎的瞬间——
“砰——”
……
/4
“你……是报了新……闻学对吧?”
大贲叔啃着猪蹄含糊不清道。
“嗯。”
虽然还是有些差别,譬如这是个一级学科名称,全名新闻传播学,之后还要细分具体专业之类的……不过没什么解释的必要,大体上依旧是差不多的。
“平时你看新闻吗?”
“偶尔会看早间新闻,不过看的也不多。”
“那怎么想到报这个专业了?”
“这个嘛……”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只能含糊不清的回答,我对此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想法,硬要解释的话,那就是因为想,所以就报了,但这样的答案显然无法说出口。
“你也不知道?”
“嗯。”
大贲叔替我回答了,身为警察,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啊。
“你爸妈要是知道是这样的话,肯定要说你任性了——不过嘛,人生哪需要这么多确定的答案,我认为按照直觉生存才是真正的自己。”
大贲叔说出了一句完全不像他说出的话。
“嗯?怎么傻了?快吃啊,你这么瘦,以后找不到对象的哦。”
“只是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惊讶……”我夹起一块麻婆豆腐放进嘴里咀嚼。
“哈哈,因为这话太过感性而我的职业却是依靠理性的警察吗?其实警察更需要感性一点啊,不然干脆就用机械代替我们就好了。”
一番离经叛道的解释,我深以为然。
“话说回来,大贲叔今天找我是要做什么?”
“啊,差点忘记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想和你吃顿饭聊聊你的近况,虽然我大不了你几岁,但毕竟是长辈嘛……不过确实也是需要你帮忙,也不是很复杂,我从头和你讲。”
“你有看早上的新闻吧?”
“你是说那起虐杀案?”
“是啊。当警察也没几年,参与调查的凶杀案倒是不少……而且一起都没有真正告破,倒确实符合这座城市的底色。”大贲叔喝了口白酒,嘟囔着。
“大贲叔,你这话有些地域攻击了喔。”
“哎呀……我说底色又不是犯罪,你还是这么较真。说正经的,这场凶杀我也参与了调查,你知道尸体是什么样的吗?”
老实说,正在吃饭的我不太想知道。
“整个头颅都炸开了,四肢像是皮筋一样旋转,解剖之后发现体内的器官也完全不成形……”
“大贲叔,你再说下去这顿饭就吃不了了。”
“——有些情难自已啊,那个画面确实相当诡异。在后面收集线索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件事。”
“嗯?”
“我向他的同事询问他的具体情况,不过那些人都有些支支吾吾的,最后我废了好大劲才找到些信息,死者并不是他母亲所说的那样,是个乖乖孩子,甚至说可能完全相反。”
“这家公司是他们的家族产业,其中一个项目组马上就要完成开发,而他却突然空降,代替了原来的组长——可以说是,他人劳动果实的窃取者。”
“真是恶劣……该不会就是仇杀吧?”
“没错,我也是这么怀疑的,但是公司似乎准备将其开除,以至于信息都被删除了,只是从同事嘴中得到了大概的住址。”
“大贲叔的意思是……?”
“我想让你伪装成正规记者,以调查居民生活质量为由在那一块走访一下,我会和其他同事在附近埋伏。”
说着,大贲叔拿出了手机,亮出一张工作证照片。
工作证中的照片是一个青年,不过外貌上没有太多记忆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而已。另一边只有他的姓名,楚太一。
“噫?为什么不直接找正规记者,这样岂不是更真实吗?”
“正规记者那个德行,我可不敢找他们,很容易打草惊蛇啊。”
“不用深入调查,只要能看见这个人确定他真的住在那就好。你如果答应的话会有一笔奖金,也会将你的功劳登记上,啊,不过因为对方是嫌疑人,所以还是可能发生意外情况,你可以拒绝。”
……习惯了平静生活的我,面对这样罕见的情况竟产生了一丝犹豫。
说起来,我选择新闻传播学的原因是什么呢?
虽然就如大贲叔所说,直觉而已,但直觉不是人类本能,一定是有别的东西促成了直觉的产生。
那么是什么让我在对新闻完全不感兴趣的情况下选择了这个学科呢?
我想起了李治,想起了彻底消失的那家人。
他们的死亡不仅仅是死亡,而是彻底被遗忘,从根源上被抹除了存在。
——记录。我的脑中蹦出了这个词。
……
“……好,我做。”
“噫?这么快就考虑好了吗?虽然这样说会显得我又当又立,但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我考虑好了。”
/5
在六点半的时候,我来到了公司的门口。
此时正是下班的时间,几乎完全由玻璃覆盖的公司大楼映射着夕阳的余晖,像是被一张庞大的锡箔纸。
被工作挤压到毫无精气神的人们像是尸潮般从楼中走出。
我在等待,等待一个熟人。
“于礼——”
……那个肥胖过度的同龄人朝我看了过来。
“你是……楚太一?找我做什么?”
他用那双被脂肪堆积到只剩缝隙的眼睛打量着我,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听说项目发布了,我来恭喜你的。”
“是吗?”他的脸上写满怀疑。
“能上去聊吗,项目里有些疏漏,只有我知道,这个项目就像我的孩子,虽然我不是组长了,但我不想看到它以残缺的样貌出生。”
……真恶心,我说出了违心的话,但一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我又感到近乎狂暴的兴奋。
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于礼是个很精明的人,但在某些时候却又傻到让人叹为观止。
“好啊,放心吧,虽然你不是组长,但之后我会让老爸安排你加薪的。”
真恶心,他也说着谎。
但这不重要,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挤进电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与汗味让我恶心到快要吐出来。
没事的,马上,他就会变得干干净净。
——捏碎了灯泡。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没错,就是这双手。
※
于礼觉得青年是个傻子。
在看到楚太一的瞬间,他甚至有怀疑楚太一是不是会突然掏出硫酸泼在他的身上,没想到楚太一却是和他推心置腹。
将项目当成自己的孩子?
真是够傻的。
本来准备明天就把他开除的,没想到他竟然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主动告知项目存在疏漏。
明天只需要再开一个会,指出这些疏漏,那些对自己不满的质疑也会消失了。
他的算盘打得响。
因为还有员工在加班,所以他将楚太一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嗯,所以,项目还有哪些疏漏?”
为了表达善意,于礼把项目资料拿了出来,还亲自倒了一杯茶。
楚太一走了过来,指向了资料的著名,于礼。
“就是这里。”
“嗯?字没打错啊?”
“打错了。”
楚太一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于礼在心里念叨着。
算了,看看接下来他还会指出哪些问题再说。
“喔,好吧,还有呢?”
“没有了。”
……于礼有些烦躁,他抓住了楚太一的衣领。
“你耍我啊?”
楚太一这时猛地扬起头来,那张被帽子遮住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并不像说话时的冷静,这张脸带着疯狂的笑容。
“……?”
这家伙真的疯了?
这时,他的喉咙突然感受到一股钻心的剧痛,就像什么东西在那里爆炸了一般。
他松开抓住楚太一的手,倒在地上,想要哀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助地捂住喉咙。
“嗬——”
这密闭的空间中,惨烈的虐杀展开序幕。
于礼听着骨头碎裂的声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陷入扭曲的诡异中,他爬到门口,像是史莱姆一般趴在门上,试图将门打开。
但他忘了,门是他亲手锁上的。
肌肉扭曲,碎骨扎穿了薄薄的皮肤,鲜血像是多孔的喷泉般在挤压的肉体中形成飞扬的血线。
楚太一挥舞着双手,如同一个魔术师——
这样的力量让他着迷,让他沉沦。
没错,就是这样,依靠着自己的双手——
这样的力量让楚太一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满足感,如同第一次吃抹茶宇治的那个瞬间。
没错——
就是那样满足的瞬间。
“哈,哈哈哈——”
楚太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于礼在血泊里,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整个人像是面团一般柔软,只剩下失去声带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呻吟。
楚太一依旧挥动着双手,几乎要把面前这个肥猪揉成丸子才罢休——
“砰——”
气球炸裂的声音响起,鲜血混着粘稠的组织直接飙到了青年的脸上。
交响乐戛然而止。
“喔,真是可惜。”楚太一的笑容瞬间消失,变成了冷漠的审视。
或许是不小心玩嗨了,于礼的脑袋已经消失不见,那具扭曲的秽物躺在地上还在微微颤抖,仿佛传说中不可名状的怪物。
楚太一扔掉粘在脸上的东西,重新戴上帽子,拿起办公室的钥匙将门打开,外面漆黑一片,本来在加班的员工在虐杀的途中就走的一干二净,丝毫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下一个——
/6
在五点半的时候,来电了,比房东所说的预计晚了半小时。
楚太一走到鱼缸前,如他所料,缸内只剩下人造的景观与透明的水。
想象着水母游动的样子,楚太一伸出手扭动。
什么也没有发生。
人怎么可能模仿出那种形态呢?
更何况,死掉的东西就是死掉了,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起死回生的魔法。
之后楚太一捏碎了鱼缸,离开房间,向着楼上走去。
/7
走访持续了一下午,期间还算顺利,基本上拿着楚太一的信息去问房东都能得到答案,只有少数房东没有登记住户信息,需要一间一间排查。
不过依旧没有找到他本人。
并且由于这个地区除私房外还有不少公寓,我已经累到快走不动了。
“加油啊,就剩下一个地方了。”大贲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哭笑不得。
希望能得到答案吧……我由衷地想到。
这座楼的构造比较特别,虽然不高,但却模仿了大型建筑才有的主副楼设计,其中主楼六层,副楼三层,不过与一般主副楼不同的是,这座建筑的生活配套集中在主楼下三层,类似于商场的形式,而副楼则全部为住房,并且,只有通过副楼才能进入到主楼上三层的住房中,我花了不少时间才绕明白。
敲响六楼的房门。
并没有人回应,应该是不在家。
……所以只好一件件排查了吗?
相当繁琐的过程啊。
……
“您好,我是记者,请问您有空接受采访吗?”
……
“请问您认为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
“啊没事的,这个采访不一定会播出,如果播出的话我们会打码的。”
……
“幸福啊,好,谢谢。”
……
“您好……”
一间间住户采访下来,基本都得到了幸福的答案。
最后在三楼,我敲响301的房门,门却直接打开了。
“噫?您好,有人在家吗?”
门随着我的呼喊展露出其中的全景,生活杂物堆满房间,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位于门口的鱼缸碎裂,玻璃碴子铺在地上。
好像没有人啊。
不仅仅是没有人,似乎根本就没有生活的痕迹。
按下电灯的开关,仍旧停留在天花板上的钨丝闪烁,不过无法发出光亮。
灯罩也不见了?
还真是奇怪。
我联想到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也是类似的场景。
不过这个房间只是单纯的无人而已,不仅仅是因为无法闻到异味,更因为我光站在房间外就能将房内的情况全部收入眼帘。
接下来的排查一切顺利,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找到人。
任务告一段落,本来想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下晚饭,不过大贲叔坚持要再请我吃饭,于是我们又来到了一家小饭店中坐下。
“辛苦你了啊——”
“不过一点收获也没有喔。”
“倒也不是,至少缩小了搜索范围不是吗?”
“万一他连夜跑了呢?”
大贲叔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你小子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很难啊——说起来,我遇到一间比较奇怪的房间。”
“嗯?怎么奇怪?”
“房间没锁,里面的灯泡和鱼缸都碎了,地上还有水,应该是刚碎掉不久,不过房间很乱,还有积灰……”
“说不定是长期泡在网吧的修仙党喔,这样的人长期不着家,而且性格也不太稳定,说不定你去的时候他刚发完火就跑网吧了。”
“修仙党?”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小学初中那段时间在网上风靡的熊猫头表情包,经常配有文字,譬如“我欲修仙,法力无边”,“一脸仙气”“渡劫”之类的,貌似就是指熬夜上网的意思,不过这个梗已经完全过时了,现在要是有谁发出来一定会被嘲笑。
“修仙党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基本上都是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青少年组成……虽然听上去是主动选择,我以前也这么想的,不过前段时间刷到一个辩论赛讨论熬夜之类的问题,有一句话我印象还蛮深刻的,就是说‘白天的时间不属于自己’,听完之后我对这个人群彻底改观了啊,社会压力越来越大,职场,学校,家庭……生活里每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堆积起来,最后用熬夜逃避就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自称修仙或许也只是自嘲罢了。”
“不过他们这样对自己也很不负责啊——”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有时候感觉跟你待在一起就像跟长辈待在一起一样,你说教感太重啦。”大贲叔吐槽道,“这些都是跟你差不多大的人,你应该更容易共情才是。”
……或许是我没有太多压力,或许是我对外界感知太过迟钝,就像随波逐流的叶片一样,我很难对此产生共情,在我眼里,熬夜就是在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事……不可能是对的吧?既然如此就该停下。
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换取片刻的愉悦,说到底不就是在自残吗?这样的愉悦还有什么意义呢?
“剩下的菜你打包回去吧?”
饭后,大贲叔咂了砸嘴建议道。
“算了吧,爸妈上次带回来的食材太多了,我还得把那些消灭干净,大贲叔要不带些回去?”
大贲叔有些无奈:“我这个单身汉哪里会做饭啊,平时都是吃食堂凑合了。”
“大贲叔年纪可不小了,连女朋友都没有吗?”
“啊!”
他的回应是一击暴栗。
“你能不能改改你说话的方式?”
※
大贲叔送我回来的时候堵车了,听说是发生了车祸,所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
疲惫的打开家门——
“呃……”
这个声音自然不是我发出来的。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可除了大贲叔,应该没人有我家的钥匙才对。
我放轻脚步,在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悄悄朝着卧室走去。
——
正起身的某人与张真在四目相对。
“……你……?”
坐在床上的少女未着一物,但对此没有任何自觉,反而坦然起身,就像在自己家般自然。
“你回来了。”
……
“——所以,你为什么在我家?”
“因为无处可去啊,洪山中学已经复学了。”纾星已经穿上了她那件破破烂烂的夹克,坐在饭桌边,吃着晚饭,“好吃。”
她的声音依旧让我联想到冰块,就连夸赞都没有什么情感,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是不是真心话。
她说她饿了,要我给她做饭,正好食材多到令我头疼,所以我就做了,炒生菜和回锅肉。
好吃吗?我刚才做饭的时候不小心把盐放多了……
我尝了一筷子,咸到嘴里发苦。
不,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吧?
“无处可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是我家。”我发出抗议。
“因为我只认识你了。”
……粗暴到令人无话可说的答案。
“好歹提前说一声。”
“嗯?说了你就会同意吗?”
“——至少有心理准备。”
不得不说的是,她如果真的要睡在这,我确实无可奈何。
“那我后面会长期住在这。”
……我不想继续接话,她这样的无赖表现只会让我陷入被动。
“说起来,你今天去哪了?我在这里睡了一整天喔。”
“嗯?有个在警察局工作的表叔委托我去帮忙调查一起凶案。”
“你?表叔?凶案?”她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些起伏,“那你这个表叔还真任性。”
“你是瞧不起我还是针对我表叔啊?”
“都有。你完全就不像拥有那种才能的人,你的表叔也是,明明是亲戚还让你参与到危险的事里。”
“只是伪装记者进行走访而已啦,并不是让我侦察或者是去和凶手对峙。”
对于她的前半段话我无法否认,因为我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才能,不仅身体羸弱,还相当迟钝,但对于大贲叔,我还是想要辩解两句。
“但既然带上了‘凶’字,一般人也不会想到让亲属参与进来吧?这不是这片土地的惯例吗?”
这些人都怎么回事?嘴里总能蹦出一些深刻的话来,让我有些应接不暇。
“跟你说不到一块去——”
“所以,找到线索了吗?”
“并没有,凶手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没回家,忙了一下午,一点收获都没有。”
“现场呢?是什么样的?”
她有些急促,比起闲聊,更像是想要投入案件之中。
我回忆着大贲叔跟我描述的状况,想到了和她第二次相遇的时候,就在不远处的洪山中学。
那些完全无法再被称为人类的,仿佛只出现在奇幻小说中的怪异存在……
加之她这副迫切的模样,该不会是她干的吧?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脸上写满了纯粹。
我否定了这个答案——
她不会杀人。
她一定不会杀人。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故,即便我亲眼看着她把尸体展现在我的眼前,但我心里有着强烈的预感,我一直相信着我的预感。
没有看见她杀人的瞬间,那我就无法否定我的预感。
“我没有去过现场,不过表叔有跟我说过,死者的尸体貌似非常凄惨诡异,身体扭曲,头颅也爆开了,解剖之后体内也找不到完整的内脏,就像是被某种魔术击杀——”
我复述了大贲叔的话,加上了一句自己的感悟。
说是魔术并不为过吧?至少在我的认知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造成那样的景象,我甚至无法从大贲叔的描述中拼凑出正常的图形。
比起血腥恐怖,猎奇的成分更重。
“——”
纾星隐约发出了吸气的声音。
“……这样啊。”
少女喃喃自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唇微微勾起,像是一朵鲜艳的花。
/0
离开殡仪馆前往公司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场魔术表演。
魔术师是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身材高大,但面色苍白,眼眶凹陷,死亡的气息笼罩在那里,就像一具尸体。
因为爷爷的缘故,我凑了过去。
魔术师先表演了卡牌魔术,又变出鲜花,不过因为太过老套,而且他的长相……并不丑,但十分骇人,所以并没有人为此尖叫,年轻的男女陆陆续续离开,除我之外,就只剩下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围在附近凑热闹。
“接下来,我将邀请一位观众和我一起表演这场魔术。”
那些老人举起手,似乎想要参与其中,我看到这里也感到索然无味,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比起爷爷差远了。
就在我准备回头的时候,他的手指向了我。
……于是我硬着头皮走到他的身边,他身上的味道很难闻,虽然看上去并不像老人,但那股味道比周围围观的老人更恶心。
他从帽子中拿出了一只兔子,然后张开沙哑的喉咙。
“张开手——”
如同宣告。
我跟着照做。
之后,他俯身到我的耳边轻语。
“想象着气球爆炸的样子,然后攥紧手掌。
“砰——”
鲜血四溢。
那只兔子的头颅不翼而飞,鲜血溅射到我的脸上,让我猝不及防。
周围的老人拍手叫好,他拿出一张手帕擦干了我的脸,将摊子留在了原地,走入了人群中。
/8
在黑夜尚未褪去,白日还未升起的间隙——
也就是凌晨。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雾霾,铺就了整座城市。
街上空无一人。
楚太一将沾了血的外套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只留下保持着干净的短袖,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箱牛奶后,他向着另一个目的地走去。
走了很久,周围的建筑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积的绿化。
走进社区的入口,张真在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地点。
没错,就是这里。
楚太一抬起头,透过薄雾看着眼前的这些住房,只觉得好笑。
无论社区再怎么塑造高端的氛围,也无法改变叠拼别墅是东施效颦的产物,既没有正常别墅的空间,也没有一般住房的性价比,而且还是在市区边缘,怎么看都是用来满足虚荣的而已,而且是一眼就能看穿的虚荣。
边想边走,他找到了记忆中的门牌号码。
踩着楼梯向上走去,脚步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
楚太一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在扮演游戏中的杀手。
不,杀手这个词太过阴暗了,自己虽然在杀人,但自己不是杀手。
自己杀的,都是应杀之人。
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语代替啊……
他来到了六楼,按下门铃,等待着回应。
不过屋内的人已经睡着,于是他又按了两下,对讲机那边终于传来不耐的声音。
“谁啊?”
“我是楚太一。”
……
一个美妇人打开了门,脸上带着愤怒与疲惫。
夫人大概只有四十岁不到的年纪,时间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看来平时保养的很好。
“你来做什么?”
她冷冷的开口。
楚太一拎起了手中的牛奶。
“我来看望一下你们。”
妇人回头看了一下房间中的挂钟,时间指向凌晨三点。
“这个时候?”她脸上满是疑惑,显然不信。
“……抱歉,爷爷走后我脑子很糊涂,我以为现在是下午呢,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天亮再来。”
“——谁啊?”
一个苍老的男人走出房间,与美妇形成鲜明的对比。
“啊,额——小一,快进来快进来。”
“喂——”美妇人想制止,但男人却扭头看向了她,眼里满是乞求。
“你们这一家人真是脑子有问题!”
她蹙着眉,将空间留给了父子俩。
男人只能讪笑着,将楚太一迎了进来。
“让你见笑了……”
“爸。”
“嗯?”
“你平时还真是卑微啊。所以,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和妈?”
这番话并非真的询问,毕竟离开的理由显然易见就是出轨,楚太一说出来无非就是挖苦罢了。
楚太一将牛奶放在了门口,兀自坐下,男人只好自己将牛奶提了进来才关上门。
“嗯……”
男人在楚太一身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到了他的对面,低着头。
“那个——当年……”
一幅讲故事的腔调。真恶心,难不成抛家弃子还有正当理由?
“嗯,当年是你不好。”
“……”
空旷的客厅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小一,你今天来是兴师问罪的吗?”半晌后,男人终于挺直了背,直勾勾看着楚太一。
对嘛,就是这样才对。
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不要后悔,不要愧疚,不要为自己辩解。
楚太一咧开嘴。
“不好意思啊老爸,你误会了,我今天是来看望你们的,应该是我不好。”
随着楚太一的话,男人刚挺直的身体有些无所适从,就像是吃饱之后想要打嗝,却怎么也打不出来,相同的,一股气堵在了男人的心间。
“麻烦你了,我们过的很好。”
“老妈可没说话啊。”
“她回去睡觉了——”男人刚开口便感到不妥,自己现在的妻子对楚太一而言并非母亲,那楚太一口中的老妈……
他扫了眼四周,整个空间只有他们父子俩而已。
“哈哈哈哈哈——老爸,你这反应还真是有意思。”
男人的脸青一阵红一阵。
“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太一一拍手掌,咧开嘴,露出骇人的笑容。
“那个,我今天来的目的除了看望你们外,确实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
楚太一走出这座叠拼别墅的时候,失望与愤怒写在他的眉眼中。
刚才出了一些差错——
那个男人跑掉了。
……不过也没关系,那个懦弱又虚伪的男人不可能去报警。
因为——
他的手中也沾上了血,他能做的只有躲起来而已。
只要慢慢去找就好,一定能找到的。
太阳没有照常升起,所以楚太一打开了手机。
现在是早晨七点钟,室外有风,但世界依旧维持着沉闷的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糊味,雾霾并没有因为有风就变得稀薄。
这样看来,今天的天气应该是多云。
/9
近年的天气越来越恶劣,夏天频繁出现极端高温,而冬天也寒冷异常,至于作为过渡的春与秋则是变得更加诡异,今天还是三十多度,明天,甚至是当天就有可能迅速转变到十度左右,即便是早已习惯气温剧烈变化的武汉也有些难以忍受。
在学生暑假结束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十月份,树叶已经完全落光,秋老虎还没有肆意几天就被寒风赶走。
王大贲穿上夹棉的新制服,坐在办公室中抽着烟。
“大贲——”
作为前辈的老警察端着热茶走进办公室,王大贲抽了一根烟丢给他。
是的,在短暂的戒烟——不,那段时间前辈是否真的戒烟了根本就无法确认,按照他这副模样来说,多半也只是做做样子。
“我都不好意思了。”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挤出有些丑陋的笑容,嘴里说着略带歉意的话,但还是很实诚的将烟点燃。
“要是不好意思的话,你来写吧?”
听到王大贲的话,老警察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听到。
之前的那起案件——
虽然说再没有出现过相关新闻,但都归功于上层对媒体与受害者家属一颗蜜枣一根大棒的策略,不过拖了太久,现在必须要给一个阶段性的交代才能堵住他们的嘴。
这是个苦差事,因为很容易起到反效果,没人愿意接下烫手山芋,最后击鼓传花,落到了最年轻也最有正义感的王大贲身上。
但王大贲不是傻子,所以依旧采用了拖字诀,现在他要一边忙着应付其他人,一边寻找线索,已经在单位连住了许多天。
死亡人数还在增加。
与之前有一段没一段,且虐杀手法不同的悬案不同,这起案件王大贲心中已经有了暧昧的答案。
第一个发现的死者,公司的太子,他人成果的掠夺者。
第二个发现的死者,插足他人婚姻的妇人,他人婚姻的插足者。
第三个发现的死者,是妇人的女儿,作为关系的压迫者。
第四个发现的死者,则是之前调查区域的某个房东,不过还没有搞清他的问题。
后面又陆续死了三人,其中两人相识,不过并不是同时死亡,第三人则与前面所有死者无关。
关系网错综复杂,并且死者之间跨度稍大,但如果细心梳理的话就能发现,第一名死者与后面两个死者虽然没有产生交集的可能,但他们都认识一个失意青年。
那个青年名为楚太一。
而那位房东大概率也就是楚太一的房东了。
这样的结论在上周就已经得出,那时王大贲将案件定性为仇杀,不过后面又出现新的死者之后,王大贲发现自己的定性快要被推翻了。
杀戮从仇恨中得到了升级,对方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状态……
硬要比喻的话,大概是把现实当成了刷宝游戏。
不过这一切不算是多大的问题,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这个杀人狂完全没有留下痕迹,并且事发地附近的监控多少都有些问题,所以一时间也无法锁定他的动向。
而且也正因为这些因素,王大贲的答案只能作为合理推测处理,再加上大肆搜寻的话前面压制消息传播的努力就会白费,这样还有可能导致嫌疑人或者真正的凶手逃走……
所以一周下来还没有得到答案。
“大贲,你应该有答案了吧?这样的话把答案扔过去不就好了吗?”
“有这么简单就好啦……”王大贲掐了掐自己的人中,老警察走过来顺手拿起了王大贲整理的资料翻阅起来。
“真是吓人啊……你说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正义使者了?我记得几年前我看过一个名为《城市之光》的片子,里面的凶手就是把自己当成正义使者在杀人。”
“有什么关联吗?”
“你看,前面几个死者都是存在因果的,后面几个死者的关系虽然还没有梳理清楚,但仅从资料来看,都是有过一些前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现实中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将杀人当作正义?
“就算真的是这样,但重点是怎么找到他啊——”
“找不到他的话,去找他的父亲怎么样?还有那对安排自己孩子掠夺他成果的夫妻……感觉这么发展下去,迟早会轮到他们。”
“没想到你还真仔细……”
“是因为你一心二用啊。”
老警察的话一针见血。
※
“那个,我又杀了三个人,一个是因为对小女孩动手动脚,所以我尾随到了他家……另外两个是你的朋友。”
“我会找到你的。”
废弃的水箱里,男人聆听着留言,瑟瑟发抖。
※
“死者据说是公司的太子爷,抢占了楚太一的成果,多半是仇杀吧,不过做成那个样子,还是有点太……”
少年说着指责凶手的话,但脸上没有同情的表现,只是在陈述观点而已。
“太残忍?还是太恶心?”
“太不负责。”
我听到他的回答,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会扯到负责上面?”
“这样的话,他会坐牢,或者是判死刑也说不准,只是因为项目成果而已……”
“不被抓到不就好了吗?”
“这种概率太低了——”
“你一直这样吗?”
“什么?”
“像这样,俯视着其他人。”
……少年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回答。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将脑中的计划更改。
“你叫什么名字?”
“嗯?”或许是惊讶我问他的名字,或许是话题被突然切换而没有反应过来,总之,少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叫张真在。”
“好,张真在。”
※
我将眼前已经扭曲的尸体折成了两半,然后在手上抹上了一些血迹,走出了命案的现场,在门口写上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并附上一张笑脸——
张真在。
/10
因为专业的缘故,我养出了吃早饭顺便看看新闻的习惯。
——“死者……”
什么啊?又死人了……
地点在某座烂尾的酒店里,因为没有装修,所以基本就是一个水泥的大平层,死者是无业游民,有偷盗的前科,报案者则是和他一起住在这里的另一人,常理而言应该警方率先赶到,其次才是媒体,不过这一次报案者出来的时候有些神志不清,一路朝着警察局跑,一路乱喊,这才引来了记者。
值得一提的是,现场还发现了一些毒品。
警方定性为虐杀,报案者应该是目睹虐杀过程才导致精神出了差错。
与前段时间大贲叔讲的案件似乎如出一辙……?
正这么想着,镜头中突然出现了三个用血写出的字。
那三个字我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三个字,分别是,张,真,在。
……?
一时间我的呼吸都停滞下来,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难道我被盯上了?
没道理……我只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而已,为什么会突然盯上我?
同名而已吧。
……该不会是那天的事情暴露了?
状况向着超出我思考能力的方向发展——
手机响起铃声,是大贲叔打来的。
“大贲叔?”
“我在你家楼下。”
……
这一天,我请假没去上学。
应该纠正一下,我请了半个月的假。
大贲叔直接将我带回了警察局,表情严肃,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有在想警方会不会把我当成凶手,并开始在脑中思考应该怎么回答接下来的问题,不过就事实而言,是我多虑了。
大贲叔只是怀疑我被凶手盯上,所以在抓到凶手之前,我得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当我说出我方才的想法的时候,大贲叔一直绷着的脸终于破功,发出刺耳的笑声。
“我觉得你说你昨天晚上穿越异世界又回来了的可信度比你杀人的可信度要高。”
于是,绷着脸的人变成了我。
“那个人有说什么线索吗?”
“谁啊?你说报案的吗?那个家伙嗑大了,再这么一吓,已经没救了,嘴里蹦不出一句能听懂的。”
原来不仅仅是被吓疯的,还有嗑药的原因。
※
大贲叔把我带回办公室后又匆匆离开,说是要找第一个受害者的父母,然后给我留下了一个不算任务的任务。
“要是待着无聊的话,桌上有一些资料,你可以试着推测一下那家伙的藏身之所,虽然你没有那方面的才能,但我感觉你比一般人都要仔细,说不定能看出什么东西。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看侦探小说吧,这样的机会对你来说应该也是难能可贵。”
“大贲叔,这好吗,我不能接触这些东西吧?”
“哪有这么严苛啊,放心吧,没人管的,大不了就当作委托侦探处理,这种特殊情况是被默许的。”
他将门关好,我听着外面的脚步远去。
看了眼桌上的资料,又看了眼手上的手机,环顾了一下办公室。
并没有摄像头。
大贲叔竟然会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不过因为高中的学业,我已经两年多没有看过小说了,老实说,比起那遥远的兴趣,我更担心我现在的处境。
……我翻起资料,开始代入侦探的角色。
侦探也不一定有这种机会吧?
/11
……?
张真在,一个让我感到陌生的名字。
这个名字的出现让我久违的感到了……羞辱?
……
杀人的明明是我,铲除社会毒瘤的也是我,我甚至留下了活口来彰显我的存在,但现在,我的存在有了一种被“张真在”所夺走的错觉。
如同得知项目组长更替为于礼的那个瞬间,我再一次陷入了那种处境,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现在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个家伙一定是故意的,他知道我的存在,甚至知道我的行动,然后用这种方式挑衅我——
他像是藏在暗处的猎人,而猎物就是我。
——既然他知道这么多东西,那他一定也晓得我拥有的力量,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自信不会弱于我。
既然观察了我这么久,突然暴露出来一定不止是为了挑衅而已。
于是我回到了现场附近,那个烂尾楼已经被封锁,但对于我来说,进去并不算什么难事。
趁着夜色,我登上隔壁的天台,从那里跃起,然后降落在烂尾楼中。
从螺旋楼梯的空隙向下望去,只有浓烈的黑色,仿佛通向不见底的深渊。
向下一层,便是我杀人的地方。
这里说是烂尾楼,不过我倒是觉得连烂尾楼的程度都算不上,毕竟,外墙都没有完全砌好,外面的霓虹勉强能照亮这里,提早裹来了冬日气息的秋风在充满罅隙的密室里呼啸着,空间都散发着冷意,倒是更像一个斗兽场。
尸体已经被警方带走,原地只有已经浸入水泥地板的血迹。
我开始搜寻着可疑的东西。
“那家伙只是单纯想戏弄我吗——?”
这片废墟除了垃圾与灰尘外什么都没有,水泥与血交杂的粘稠腥气和毒品残留的酸臭混合在一起。
我的心情跟着暴怒。
——那个家伙,不可饶恕。
我发自内心诅咒这个恶趣味的异常者。
“该死,什么都没有!”
我喘着粗气,准备离开,一只手突然放在了我的肩上。
“噫?你在找什么?”
那个女声带着刺骨的寒意,爬上我的脊骨。
我回过头,那是个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少女,在城市灯光与月色的照拂下,她的脸庞映着淡淡蓝色,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石雕。
“……?你就是张真在?”
“我才不是那个家伙。”她撇了撇嘴,露出嫌弃的表情,但那寒意却没有褪去,反而愈加猛烈,接近死亡的预兆——
我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那你——”
我闭上了嘴,根本不用问也能猜得到。
“嗯……幌子而已。”
“当然了,那个家伙是真实存在的,我留下他的名字只是出于恶趣味而已……”她勾起了鲜红的嘴唇,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喔,其实写他的名字还能转移一下警方的注意力,毕竟他和警方相识,现在恐怕已经被带去保护了,这样一来,作为第一现场的这里,暂时就不会再有人关注了。”
少女自说自话着,让楚太一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这家伙并不是猎人,而是比猎人更恐怖的怪物。
无法揣测的,难以捉摸的,随心所欲的,宛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直勾勾看向我,那双眸子是纯粹的黑色,毫无生命的质感。
这双眸子,只属于死者。
——她向我走来。
“张真在建议你去自首哦。”
“如果你去自首的话,今天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
“开什么玩笑?”被寒冷禁锢着的我,终于怒吼出来。
我——我凭什么去自首?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我只是在清理蛀虫而已。
“噫?不想自首吗?”
“也是,不过我就要给你判死刑了——”
“虽然你去自首大概也是被判死刑……。”
少女轻笑着摇头,为自己的失言找补。
“我才是审判者——”
忍无可忍,我朝着她的头颅伸出手,脑中幻想出气球爆炸的画面——
“——”
一缕发丝落下。
但仅限于此,我倚仗的“魔术”好像彻底失效。
不仅是我,连她都愣住了。
少女用手托住断发。
原本整齐的长发因为我的破坏,产生了缺口,反而更有层次了。
“只是这样吗?”
她似乎是在叹息,本有些兴奋的表情迅速完成了切换,似乎是感到了无聊。
只是……只是这样?
气球的爆炸,糖果的融化,飞鸟的坠落,高楼的崩塌,月亮的解体……
我脑中划过无数意向,但我的手只是悬在半空。
没有用,全都没有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
少女喃喃开口,仿佛只是半句话,但对我,对少女而言已经是答案。
她走到我的面前,我再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冰寒。
——
手臂被粗暴的扯下,我眼睁睁看着鲜红的东西如花般绽开,接着,腹部传来剧痛……
最后,世界变得漆黑。
/12
“那个家伙”其实就是楚太一的父亲,名叫楚归阳。
这一家人的名字相当有意思,元寺,归阳,太一……带着一股子道教的味道。
结合大贲叔搜集到的信息,我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可疑之处。
再抬头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时钟已经悄然走到了傍晚十点。
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撇撇嘴,因为太过投入,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走到窗边,天色却并没有完全变黑,反而是饱和度极低,近乎于灰的紫色,我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果然要下雨了。
休息了大概十分钟,大贲叔提着几个包子回来了。
“大贲叔,有收获吗?”
“有个屁啊……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什么消息,那两个老东西中午就飞到国外去了。”大贲叔翻了个白眼,把包子丢了过来,“你呢?侦探先生?”
虽然知道是打趣,但一时间我依旧有些赧然,大贲叔没有大我很多,为什么嘴里总是蹦出尴尬的玩笑?
“算是有吧,但不具备参考意义……”
我不认为我真的能找到楚归阳。
拆开塑料袋,我拿出一个包子吃了起来,但嚼了几口就感到味同嚼蜡。
这是菜包子,而且不是酸菜或者梅菜,是青菜……
“有没有参考意义先看看再说嘛。”
大贲叔点起一支烟,坐到了工位上,翻起地图。
“其实有一种像是小时候玩扮演类过家家的既视感。”他感慨道。
“大贲叔可是货真价实的警察……楚归阳为什么会躲起来?”
虽然大贲叔要我去找他,但并没有告诉我他失踪的原因。
“啊对,忘了告诉你了,楚太一的继母以及继母的女儿也死掉了,虽然死相并不是那么恶劣,但应该也和楚太一脱不了干系,现场发现了楚归阳的手机,所以应该是逃走了。”
“那岂不是死了四个人?”
“在你安稳上学的这段时间里,死亡人数早就增加到八人了……你别往外说啊,这可是上面严令要求封口的。”
八人——
……那个本该是为复仇而杀人的楚太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给的位置还算有些价值,除了几个我怀疑过的位置,还有一些你圈出来我才发觉逻辑的地方……你现在还不困吧?”
“嗯。”
即便已经很晚了,但因为疑似被杀人魔盯上,所以我毫无困意。
“走吧。”
“去哪?”
“你说呢?当然是去你圈出来的几个位置了。”
“噫?”
现在这个时间是个让我不安的时间,况且,为什么连这也要带上我啊?
“你在担心被楚太一抓到吗?现在其他人都下班了喔,不过你要是想待在这里我也不会反对……”
“还是去吧……”
※
圈出的位置相隔都不远,大贲叔带着我,完全是一幅散步的姿态。
就这样,时间跨过了十二点,来到第二天,我和大贲叔在一个老商场的天台停下休息。
现在的温度对于秋天来说有些过于寒冷,我冷得发颤,不过大贲叔倒是对此完全无感,趴在栏杆上抽起烟。
他放松的神态在这时完全褪去,年轻却有风雨刮过的脸庞里满是疲惫。
“你以后千万不要当警察啊。”
“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大贲叔看着我,咧了咧嘴。
“你是不是交了刻薄的朋友?现在竟然有点伶牙俐齿的感觉了。”
“呃……”我完全没注意到,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不过要说刻薄的朋友……?纾星能算是‘朋友’吗?
虽然我并没有那么反感她,但她应该被定义成入侵者才对。
“算是有一个吧?”
“是女生?”
“啊?呃——”
我慌忙想要辩驳,大贲叔脸上露出‘我都懂’的表情。
“你脸都红了。没想到你真能找到异性朋友啊?而且看你这样子,认识蛮久了吧?”
“是因为太冷了我才会脸红——”
话还没说完,大贲叔却挑起眉毛,冲着我笔出一个嘘的手势,我连忙闭嘴。
寂静的夜空中,参杂着某种类似于受伤野兽的急促呼吸声。
大贲叔转身向着不远的水箱走去,而我也紧随其后。
走到水箱旁后,那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在狭小的水箱中碰撞模糊,仿佛是溺水者弥留前的余音。
大贲叔压着动作,爬了上去,然后打开手电。
“啊!!!”
“……楚归阳?你为什么在这里?”
没有回答。
“大贲叔,我来吧。”
他耸耸肩,从水箱上跳了下来,然后把警棍与手电递给我。
“小心点。”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叫楚归阳的男人,本以为他会躲在商场内部,却没想到竟然会在水箱中碰到他。
弃用的水箱中满是铜生锈后的潮湿气息,还有一种排泄物才会散发的恶臭。
楚归阳一幅脱水的模样,脸颊已经深深凹陷,并且,在他身边确实有许多恶心的排泄物……
多到堆积起来的程度。
我脑中冒出奇怪的猜想——这家伙不会在这里面待了很多天吧?
他是在被楚太一追杀吗?在这足以令人感到窒息的方形空间中完全不敢离开,至少从结果而言,他保住了自己的生命,这一点难能可贵。
“你……你是谁?”
似乎是认为我的脸看上去更加温和,他终于舍得开口了,只是气若游丝。
我关掉了手电,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让我想起了早年间在网络上流传的哆啦A梦的《艺人》,所以我觉得还是让他在黑暗中与我对话更容易让他的理智恢复。
“那个,我是警……侦探。”
“……侦探?”
我依稀能察觉到他的迷茫。
“你们是特意来找我的?”
“可以这么说没错,你能出来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在半晌后,生锈的水箱中传来簌簌的爬行声,他来到了检修口的下方。
“我最多到这里,就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我看向大贲叔,大贲叔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出了几个字。
问问他,那天楚太一在他家里做了什么。
我将人称转译后将话传给了楚归阳,但他却向后退去,重新躲进了黑暗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极力逃避着,仿佛很恐惧,但这种恐惧并非对于追杀或死亡的恐惧,反而像是在掩盖某些不愿让人知晓的秘密。
“我只是侦探而已,你在被你儿子追杀对吧?我的目的是搞清楚他的情况,至于你,我完全不关心,你如果配合的话,也能早些消除被追杀的危险啊。”我装着一幅老成的模样如此说道。
“不,你抓不到他的,警察也抓不到他!”听到楚太一的名字,他浑身都在颤抖,竟然无法自禁的吼了出来,“他不是楚太一……那个怪物只是披着他的皮囊而已……他坐在我对面,只是抬个手就扭断了我的手指……他,他就这样逼着我,杀了他的母亲和姐姐……啊哈哈哈哈!我的儿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他竟然能逼着自己的父亲……做出那种事?对吧?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已经有了发疯的迹象,这么多天的封闭让他变得有些神经质。
但他没有疯,这一点我很确认,唯独那对母女是他亲自动手杀掉的真相让我有些意外……但同时的,让我厌恶。
从字里行间中,我能读到他对自己儿子的不屑,并且,我了解的事实也与他所说的大相径庭。
“据我所知的话,您的现任妻子和楚太一并没有血缘关系吧?即便是女儿也是和现任妻子所生,您抛弃了原本的家庭……好像在现任妻子的帮助下,您还摇身一变,跻身中产?”
“所以,不要装疯卖傻了。
……
“况且,如果你真没得选,为什么会逃出来?又或者逃出来之后为什么不去找警察?即便你不懂法律,也应该有基本的道德,如果真的能证实你的说辞,那没有人会审判你……”
“你懂什么?!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人类!”仿佛被我抓住了小辫子,他急得跳了起来。
“嗯,就当他不是人类吧,可是,他还没有找到你。”
我无比相信他的描述,因为,我曾经见过类似的画面,但他还活生生待在这里,而且如今楚太一都已经杀了八人,却有一半被警方硬生生按了下来,也就是说这些杀人案基本没有什么知情者,基本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从另一个方面佐证了楚太一并没有真正超越人类。
“不,不,他一定会找到我的……”他呢喃着,突然暴起,想把我抓进水箱中,但大贲叔早已在我们谈话间从另一侧爬上了水箱,在他跃起的瞬间,大贲叔就抓住了他的头发,然后硬生生将他拖了出来。
“果然没错,事实和你说的完全不同对吧?”
我忍着他身上的难闻的恶臭说道。
如果说刚才的镇定是在故作老成,那么此刻,我已经完全代入了侦探的身份中。
“大贲叔,他似乎笃定楚太一能找到他喔,要不要搜搜身?”
大贲叔捏着鼻子,一脸不耐烦,将他直接倒了过来抖了抖,一只手机落在了地上。
楚归阳挣扎着想要拿走手机,却被我抢先一步。
这部手机的电量已经告危,不过开着极致省电模式,显然是为了什么东西的延续,于是我搜索起那些能够联络的软件。
然后,我发现了密密麻麻的来电记录,已经连续很多天,而且来电号码完全不相同。
“没想到他还有一部手机啊?早知道直接定位IP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大贲叔随身还带着手铐,直接将他锁在了栏杆上。
“你们不是侦探?!”
“我是侦探啊,不过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警察……”我将通话记录展现在他的面前,“能解释一下这些来电吗?”
他折腾了几下,试图挣开生锈的栏杆,但很可惜,他当前的身体做不到这一点,即便是他健康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到。
于是他认命般低下头。
“他……都是他打来的,他每天都会换一个号码和我联络……”
他将一切原原本本道出。
那一天楚太一确实给了选择,要么楚归阳亲手杀了妻女,要么就杀了楚归阳,至于他最后的选择显而易见。
不过楚太一似乎有反悔的迹象——于是趁着其得意忘形的时候,楚归阳逃走了。
因为生意需要,所以他有两个手机,一部用于正常联络,一部用于商业交流,而遗落在家里的正是商业交流的手机。
另外就是通话记录的事,楚太一似乎是借用了小朋友的手机打来的,这是他回拨之后才发现的事,楚太一和他通话基本都是聊些日常,以及杀人计划。
八位死者中有两人是楚归阳的朋友,楚太一在通话中还告诉他,要把他认识的人杀个干净,直到他手机没电,再去寻找他,所以他才开了极致省电……用于延长自己的生命。
当然是恐吓,无法使用警方手段的话,寻找楚归阳就是大海捞针,即便如此,楚归阳依旧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开着手机,放任无辜者死去。
可以说是因为恐惧,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让他失去了判断能力,但一切都能归结于他没有及时报警,如果及时报警,警方基本就能锁定楚太一所在的大致区域,这样,死亡人数也不会如此激增,甚至,这一切能归结于他对婚姻的背叛。
如果他没有背叛的话,楚太一最多杀掉那个公司的太子爷而已,甚至可能都不会出现杀人的情况。
毕竟,现实并非电影,崩坏难以一蹴而就,通常都是日常的苦闷日积月累,一点一点,压弯人的脊梁,最后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让人异化。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似乎在共情楚太一。
“对你来说,最安全,也最适合的躲藏之处,应该是监狱吧。”
我对楚归阳如此说道。
/13
“老师。”潮将一份档案放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他的信息。”
潮在外奔走了一天,总算挖出了楚太一身上的秘密。
那家伙不止是杀人狂而已。
他与潮类似,身上都有着秘法师的传承,不过楚太一本身不是天赋者,而是以普通人的姿态接触到秘法。
作为其老师的爷爷,也就是楚元寺,对秘法的钻研也不深,所以似乎并不知晓秘法对普通人的影响。
秘法和毒药没有太多区别,只是于天赋者而言,这是香烟;对普通人而言,则是砒霜。
“能挖出这么多东西算是辛苦你了。”
“也没多麻烦,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他们家的,只是本地秘法师都不太愿意抛头露面,所以在这上面多花了些时间,如果是老师去的话大概能更简单。”
“如果是我去的话他们更不愿意出来了。”我点起一支烟,在秘法师的群体中我的名声并不好,因为我还有一个别号,叫做“秘法杀手”。
“所以,他还在杀人吗?”
“迄今为止已经杀了八人。”
“……这么说,完全没救了啊?”
“只要活着,就还有救。”
“我并不是说那方面……”潮指的是秘法对人的异化,这倒确实有办法修正,秘法师中有一批钻研灵魂之道的,他们研究出了重置灵魂的方法,只要那样做,理论上可以将秘法的感知剥离出来,不过我认为这和杀人完全没有区别……另外,即便剥离了秘法,只要杀了人,秘法的影响就会存储在肌肉当中,并在潜移默化中引导着人再次走向崩坏,人性将逐渐失去,如果要治愈的话,就需要重置肉体——不过这种秘法不存在。
秘法师能够触碰灵魂,也能更改现实,但唯独对逝去的东西束手无策。
因为,逝去就是死亡,死亡就在那里,那是世间一切的终结,即便是亘古不变的日月也终将坠落其中。
潮似乎在等我的后话,不过我对这个话题没有谈论的兴趣,因为即便是我说出来,他也完全不能理解,与年龄无关,他一直缺乏死亡的概念。
“没事,不用再管他了,他应该和之前的事毫无关联。”
“老师是指洪山中学吗?”
“没错,这家伙既带着异化者的粗糙,又不乏正常人类的精明,他是带着理智与目的在杀人,这样的人是绝对无法创造出那种景象的。”
那起惨案我没有见过现场,但警方有照片记录,同样是虐杀,但我并未从楚太一制造的案件中感受到那般强烈的恶意。
不过具体如何为此定性,我有些模糊不清。
“嗯。确实不像楚太一做的。”
“那种杀戮完全是无意义的恶意,不针对生命,社会,或者这个世界,而是针对所有存在着的东西。”
“这恶意不以心为原点,而是融入了身体,血脉,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浑然天成。”
“那家伙应该也是个秘法师吧。不过比起楚太一的无知,他更像是主动投身虚无之中。”
潮将我那模糊的感知描绘完全。
※
废墟当中,楚太一睁开了眼。
“……我还活着?”他喃喃自语,但视线却聚焦到了地上的断臂。
又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原本应该是右手存在的位置空无一物,只有沾血的衣袖在摇摆,他终于意识到地上的是自己的手。
他想起了晚上遭遇到的那个怪物,她不知为何失去了对自己的兴趣,这也是自己幸存的原因。
不过按常理来说,即便她没有直接杀死自己,这样的伤没有处理也足以致命。
而他现在……没有任何痛觉。
他产生了扒开衣袖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那被布料遮盖的伤口让他恐惧。
楚太一踉跄着起身,捡起地上的断臂,试图拼回去,但就像是复活水母的徒劳尝试,这注定也是无用功。
他将断臂扔到地上,伸出右手,隔空一捏,手臂砰然炸碎,只剩下血花。
……超能力还在。他在心里想着。
既然如此,自己的使命就没算结束。
他离开了这里。
走到街上的时候,他拦住了一个小孩,将他的电话手表扯了下来,无视哭声,他拨出了熟悉的电话。
那一头是令人烦躁的忙音。
怎么回事?
电话没电了?
还是说,他意识到自己……
这一刻,忙音结合着城市的汽笛与孩童的哭声,楚太一心中涌出了暴怒。
那家伙怎么敢?那家伙怎么敢?
竟然敢不接电话?
但暴怒只有片刻,之后,精神迅速萎靡下来。
心脏好像在痛。
不,不是心脏在痛,是心在痛。
不,那根本就不是痛啊……
明明就站在地上,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在漂浮?
一切的景象,一切的声音,一切的味道……离自己如此遥远。
没有任何的真实感,如同VR影片。
他摸了摸口袋,拿出烟盒,像是犯了心脏病的患者般将烟放进嘴里点燃。
只有尼古丁能让他暂时回到地面。
小孩还在哭。楚太一看着小孩,摸了摸他的头,把手表给他戴好,又拿出十块钱的零钱递给小孩,哭声戛然而止。
“抱歉啊……”
……
在短暂的沉默后,小孩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交给楚太一。
“哥哥,你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吧?没关系的,妈妈说吃颗糖就会开心了。”
这简简单单的发言让楚太一感到窒息。
“……嗯。”
“嗯。”
在连着两声回应后,楚太一拖着身体,向着某个地方走去。
“那个,我是街头画家,不赶时间的话,我可以给你画张画吗?”
“嗯,好,就这样。”
接过画,画很逼真,不过其中内容是我,又不是我。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画里是个稚童,那是幼年的我。
“你见过小时候的我吗?”他的外貌比我年轻许多,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不过,他为什么会画出这样的东西呢?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我,而是用一个问题作为了开端。
“你要去看江吗?”
“算是吧。”
“听说美国有一个金门大桥,很多人都会在夕阳落下的时候从桥上跳下去……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嗯。”
“自杀也有分类,一种叫做利己自杀,一种叫利他自杀……不过我个人更喜欢将前面的利字去除。”
“他自杀通常都是社会的越位造成的仪式,而己自杀则是因为个人的失意造成的……现代社会中应该是己自杀居多吧?毕竟过激的宗教行为早已被废除……”
“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了己自杀,,己自杀应该是件很私密的事,因为如果他们没有与社会连结的欲望,所以即便是死亡也应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如今的自杀统计中,公共场所自杀的频率却逐年升高,外在体现上和他自杀有着惊人的相似。”
“为什么己自杀者会这么做呢?”
他劈里啪啦讲了一大通我不知道的东西,但大概的意思我却能明白。
就是说,为什么自杀会选择在公共场所。
“嗯,你不觉得在公共场合自杀像是精心策划的展览吗?自杀者并不是主动脱离社会的,而是被迫的,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只能独自咽下伤痛;一旦在公共场合自杀,所有人都能一起分担这份痛苦了。”
“自杀不正是为终止痛苦吗?”
“不,那是自杀之后的事。”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14
我坐在长江二桥的栏杆上,张真在则是趴在栏杆上,因为刚才楚太一给楚归阳打了电话,锁定IP后发现就在上一次命案的现场附近,所以警方立马就包过去了,而张真在则是顺利结束了保护期。
回家后我将写下他名字的事告诉了他,然后他表示散散心,我跟着他来到了长江二桥。
“原来那是你干的吗?”
“嗯。”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觉得这样会很有意思。”
“你还真闲。”
张真在无力的揶揄道,完全没有与我辩驳的意思。
远远听见了大片惊呼,望过去,一个黑影正从桥上坠下,因为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具体的形状,但能猜到是个人类。
或许是采用了后仰的方式,所以他的手臂,双脚,以及衣服都被风压向上带动,呈现出了半圆形,就像一只水母。
嗯,水确实是水母该待的地方。
不过这里是江,不是海,水母进入淡水的话,大概只会无助的溶解吧。
张真在也扭过头看去。
“噫……是有人跳江吗?”
“一只水母而已。”
/地狱循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