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选择打给了男人,指尖落下,按下了联系人。她将手机贴到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一声声漫长的等待音。
大约过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喂?”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响了起来。唐惜晚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用一种平静语气说道说道:“来医院吧。”
“发生什么了?”男人的声音突然的变大。
“我妈住院了。”唐惜晚的回答仍然很平静。
“因为什么住院的。”男人的声音变得急切。
“喝酒喝的。”唐惜晚淡淡的说道。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在那个医院?”
“市二院。”唐惜晚说完把电话给挂了。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最后一丝微弱的电流,在她指尖断开。
她又趴在前方的椅子上,微微闭眼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医院走廊上时不时传来护士匆忙的脚步,一会儿来一个病人,一会儿又是家属的哭泣声。
她趴在那里,耳朵却在接收着四面八方的信息。
时间在这种喧嚣与孤寂的奇异混合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匆匆赶来。男人站在她面前,头发有些凌乱,呼吸带着微喘,像是匆忙赶来的。
“情况怎么样?”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扫过唐惜晚。语气里面带有一丝的焦急。
随后他看向了icu。
唐惜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名义上的父亲。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
“现在怎么样了?她是因为什么病进去的?是不是酒精中毒?”他焦急的问道,想要迫切的从唐惜晚的口中得到答案。
“现在着急了?你这几个月难道不知道她的状态吗?”她冷笑了一声说道。
男人一时语塞,嘴唇嚅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能说什么?
“现在满意了吧,这个家彻底塌落了。你现在可以把那个女人光明正大的带到家里面好好的溺在她的怀里了。”说完她趴在前方的椅子上。
她把他最不堪的心思,血淋淋地挖出来,摊开在这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属于生死的严肃空间里。
男人沉默了,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口袋。那是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寻求慰藉的动作。
他将香烟点燃,打火机的声音吸引来了走廊上所有人的目光。他的动作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他点烟的动作僵住了。
刚吸进去的第一口烟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弯下腰,发出一阵压抑而狼狈的咳嗽声,眼泪都挤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护士闻声快步走来,她的脸上带着严肃。
“先生!这里不能吸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医院里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请立刻熄灭!这里是医院,还是抢救室门口!”
男人的脸瞬间涨红,那是一种被当众揪出错处的窘迫。“对……对不起……”他含糊地道歉,不敢看护士,更不敢回头看那些依旧注视着他的、陌生的目光。他快速的跑到了楼梯间。
深吸一口香烟,尼古丁刺激着他的神经。烟雾在楼梯间缓缓的弥漫。抽完一根后他还觉得不过瘾于是又点了一根。
他就这样靠在墙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在缭绕的青色烟雾中,将自己变成一个模糊的、自欺欺人的剪影。楼梯间里,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烟丝燃烧时细微的“嘶嘶”声。
而这厚重的烟雾,并没能真正驱散任何东西,只是将他内心的混乱和不堪,暂时笼罩了起来。
抽完后,他来到了唐惜晚的身前。唐惜晚依旧趴在前面的长椅上,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仿佛时间的流逝与她无关,外界的纷扰也无法侵入她的世界。单薄的肩膀随着细微的呼吸轻轻起伏,是这死寂画面里唯一的动态。
“你先回家吧,今晚我守在这里。”这句话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试图重新夺回“父亲”和“丈夫”角色的努力。他留在这里,面对可能到来的最坏消息,承担起这份沉重,似乎就能抵消一部分他长期的缺席和刚才的失态带来的愧疚。
然而,趴在长椅上的唐惜晚,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没有回应,没有质疑,甚至连一个表示听见了的细微动作都没有。
“你先回去吧,我们两人在这里等着也不是事。况且你明天还要去学呢。”
唐惜晚这时微微的抬头,男人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和无奈。
唐惜晚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用现在在这里假惺惺的充当关爱人的角色。当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那里?我妈每天喝酒你有关心过她吗?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吧。”
男人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像是被打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为自己辩解。但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我,我被欺负了这么长时间。你知道吗?哦,对了,你一直在外面都没有回来过。怎么会知道我被欺负呢?”
唐惜晚的声音越来越大,引起了其他家属的目光。
“而且,今天明明犯错的人是她,为什么到最后是我们割地赔款,在你眼里我的尊严就不是尊严了吗?是不是可以被人狠狠地踩在地上。然后你用几张钞票就能像擦灰尘一样把它擦干净?!”
男人在她的连番质问和周围目光的注视下,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他想呵斥她“别说了”、“注意场合”,但在女儿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决绝的眼睛面前,在那句直刺核心的“尊严”面前,他发现自己连最后一点作为父亲的、虚张声势的权威都提不起来了。
他被怼的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亏欠唐惜晚很多,他只能用金钱去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男人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想着接下来怎么的回答。
唐惜晚看着他彻底溃败的样子,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把最想说的话,最核心的伤痛,都吼了出来。
走廊里一片寂静,有些家属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聚集在了一起。聚集在父女两人的身上。
“晚晚,是我的错,但是我也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在物质上我尽量的满足你们。”男人终于说出这几句话。
“我知道我忙,平时没有抽出太多的时间去关心你们,这是我的不对。”
这句话在唐惜晚看来非常的虚伪,一个男人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想用物质来掩盖他作为父亲和丈夫的失败。
她看着他,像是在审判一个犯人。“是,我们是没饿死,没冻死。然后呢?”她看着男人。“我妈需要的是钱吗?她需要的是一个丈夫!我需要的是钱吗?我需要的是在我被欺负的时候有一个能为我说话的父亲。”
“而且,我妈走到这一步是谁的错。她一直以来把错归咎于我的身上,但是我又没做错什么,我出生便是这样。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么会在意我是男孩还是女孩?那为什么把一切的怨气都发泄在我的身上?”
“你说你在忙,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你在外面混的女人谁不知道。小区大部分的人都知道!”
这句话,像一道终极的闪电,劈开了男人所有伪装的防线,虚伪的面具在这一刻起被劈碎了。
男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他一直试图用“物质”来掩盖的,不仅仅是缺席,更是这份源于性别偏见的、根子上的失职与残酷。
男人沉默了,不在说话了。两人只是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着抢救室里的信息。
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抢救室大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医生朝他们走了过来,脚步带着医务人员的沉稳,却在寂静的走廊里敲击出沉重的回响。
“抢救结束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说道。
男人长舒了一口气,他的动作唐惜晚看在眼里。
但医生的话没有停,他紧接着说道,语气更加凝重:
“但是,急性胰腺炎合并严重胃出血对身体的打击是巨大的。她现在的生命体征非常不稳定,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已经转入ICU进行密切监护和后续治疗。”
在听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时,唐惜晚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沉寂。对于后面关于费用和危险期的话,她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要买的东西随后离开了。
“你走吧,今晚我守在这里。”男人说道。唐惜晚听完,随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男人,转身朝着医院的大门走去……………………
男人的解释在她的耳朵里显得异常的苍白无力,她最讨厌他这个样子,明明是他的错,但是他不承认还在诡辩。
虚伪的面具撕碎后,他仍然虚伪,虚伪是刻在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