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轻抚她的脸庞,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酒精浸过的嘴里感觉非常的口渴。她轻轻的揉了揉眼睛,将手放在微光之下,那道暗红色的烟疤,像一只沉睡后突然睁开的、带着怨毒的眼睛,在清冷的光线里,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晨光熹微,城市刚刚苏醒,一切都显得安静而充满希望,除了她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凉水,仰头一口气喝下,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咙的灼痛,却无法浇灭心底那团复杂的火。
她起身来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里面的东西不多了,有四个鸡蛋和几块面包。
平底锅在灶台上加热,她熟练地倒入少许油,看着透明的油面泛起细细的涟漪。打蛋时,她刻意控制着力度,没有打破蛋黄,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习惯,仿佛维持蛋黄的完整,就能象征性地维持住生活中某种摇摇欲坠的秩序。
她一口一口消灭盘子里的鸡蛋,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以后。她将盘子里的东西放到水池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她重新的躺回沙发上想睡个回笼觉,眼睛刚闭上。电话打了过来,她拿起手机一看是男人的。
“怎么了?”她声音很轻的问道。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
“你没有去学校吗?班主任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学校?我还去那里干嘛?接着被人嘲笑像看怪物一样看待我吗?”她的声音里面带着一丝的不屑,但那不屑底下是轻易就能被听出的委屈和尖锐的痛楚。
电话那头男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能听到他指间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他试图让语气保持平静:“晚晚,我跟对方家长已经谈拢了,对方也谅解了,对方家长也做了保证而且……………”她打断了男人的回答。
“够了,你只会说这些空白话,为什么最后妥协的是我们,你有真正关心过我在学校的状态吗?如果不是我这样反击,难道我要一直忍受被她们欺负到毕业吗?”她的声音很大,仿佛将心中的不满全部给宣泄出来。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向电话另一端。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能够听到香烟燃烧的声音,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想象到父亲被这些话噎住,脸上可能出现的错愕与难堪。
“你不要再说什么了,好好的在医院守好我妈吧。”说完她将电话挂了,她受够了他的虚伪。为什么每次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给自己深深的失望。
她将手机重新的扔到了沙发上,随后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大约过了五分钟,电话又突然响起,她烦躁的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是陌生的电话号码。
她看着那陌生的号码,犹豫半刻后她还是接听了。
“是惜晚吗?我是李老师。”
“李老师?”她的声音还带着刚才与父亲争吵后的沙哑和生硬。
“惜晚,昨天你从学校离开后去哪了,老师很担心你,害怕你做出想不开的事。”
“没事的老师,昨天我没控制好我的情绪。”
“惜晚,老师理解你。也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有注意到你一直被欺凌。下次遇到这种事情记得跟老师说。”
“嗯。”
“老师知道你在这件事上受了很大的委屈,老师觉得你反击没有错,只是方式太极端了。”
“嗯。”
“惜晚,原谅老师的错,没有将这件事处理妥当,没有给双方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事。”这声“没事”说得又快又轻,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防御,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紧紧包裹在这两个字的硬壳之下。
“林若涵已经被停课了,年纪组也想让你停课,但是我最终说服没让他们停你课。”老师声音很轻的说道。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激起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微弱解脱感的巨大波澜。那个像噩梦一样笼罩着她的阴影,那个让她在无数个夜晚蜷缩颤抖的源头,就这么……被清除了?
“惜晚,老师理解你,先在家休息几天,这几天在家里面调整好心情再来学校。这几天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打电话跟我说。”
“嗯。”
“好好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在家的话看看书,别让功课拉下太多。别让这件事影响你,记得从中走出来。”
“好的老师。”
“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辆声,证明着世界仍在运转。唐惜晚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此刻有些疲惫的脸。
她没有动,也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如释重负地哭出来。那股支撑着她去恨、去反抗的劲儿,仿佛随着这个消息被一同抽走了。
她像一艘在暴风雨中苦苦挣扎的小船,突然风平浪静了,却发现自己早已迷失了航向,只能茫然地漂浮在空旷的海面上。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步履匆匆的行人,他们都有要去的地方。而她呢?
她抬起手,那道烟疤在自然光下依然刺眼。这道疤不会因为施虐者的暂时离开而消失,那些刻薄的话语、那些孤立的目光,已经像毒素一样渗入了她的骨血里。“走出来”老师说得那么轻巧,可她该走向哪里?她陷在里面太深了。
她的目光又望向了那瓶没有喝完的酒,她走到桌子前。拿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缓缓的从瓶口流了出来。
刚要放到嘴边的她忽然的停住了,这个声音来自心底。
“你现在不是成为你最讨厌的人吗?”
声音从心底响起,她的手僵在半空,酒杯在指尖微微颤抖。
最后她还是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后她的心里面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舒畅感。
现在的她和母亲何其的相似,都成为了酒精的囚徒。
她重新的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吊灯上面映出她的脸。
她看着那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凄凉和自嘲。
恍惚中她看到了母亲也是这样躺在沙发上注视着天花板吊灯的样子。
“像就像吧……”她对着天花板上那个陌生的倒影,喃喃自语,“反正……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她闭上眼睛,感官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迟钝,唯有手背上那道烟疤,仿佛还在隐隐发烫,提醒着她一些不愿想起的事情。
下午,她缓缓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她用冷水反复扑脸,试图驱散酒后所带来的疲惫。
去医院的路上,阳光有些刺眼。她坐在出租车里看着来往的车辆感觉心跳不断的加快,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右眼皮不停的跳动。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像是有无数只小爪子在胸腔里轻轻抓挠。右眼皮的跳动更是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节律。民间总有“左眼跳钱,右眼跳灾”的说法,她向来嗤之以鼻,但此刻,这种生理上的异常,与她心底隐隐升起的不安感重合在一起,让她莫名地有些发冷。
“师傅,能稍微快一点吗?”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司机应了一声,稍稍提了车速。窗外的街景飞速向后掠去,她却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但是一时间她还是有点害怕。出租车终于在医院门口停下。她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快步朝着住院部大楼走去。越靠近那栋白色建筑,她的心跳就越快,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她必须面对,却又极力逃避的东西。
来到icu见到男人坐在长椅上,男人双手捂着脸。
“情况怎么样?”她问道。
男人缓缓的抬起头,唐惜晚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疲惫。
“全身多处器官衰竭,而且消化道出血。刚刚医生过来跟我说的。”男人说道。
唐惜晚注意到男人椅子旁边有白色的纸,上面赫然写着病危通知书几个字。
或许一切早已经安排好了,唐惜晚心中有块石头落了下来。两人的血脉就像一根绳子,两边分别都系了一个铃铛。当一个铃铛响的时候,另一个铃铛也会感受到它的响铃。
所以刚才的心神不宁和眼皮跳动都是征兆,结果在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
“医生怎么说?”她问道。她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男人搓了一把脸,试图振作,声音却依旧干涩:“让……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他抬起头,浑浊的眼泪终于滚落。
看到他这副样子,唐惜晚只感觉到恶心。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因为他吗?这股恶心感来得如此汹涌,瞬间压过了她所有可能的悲伤与恐惧。她看着眼前这个流泪的、看似悲痛欲绝的男人,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母亲每天酩酊大醉的样子,是那些无休止的争吵和摔打声,是这个家冰冷空洞的日日夜夜。
“现在知道哭泣了?当初她喝成那样也没有见你回家看过她。“她冷冷的说道。男人没有回答。
男人将脸埋在腿里,他也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一直以为可以对女人冷暴力逼迫她离婚,但是没想到会这样。当真的看到女人的生命即将失去的时候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挖空了。
或许他的心中还有她的位置。唐惜晚看到他的样子只觉得荒谬。大约过了二十分钟,icu的门打开了,一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和职业性冷静的眼睛。
“家属?”医生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决定命运的重量。
男人猛的站了起来,唐惜晚站在他身边听着医生宣布结果。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审判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唐惜晚身体微微的发抖,右眼皮跳的非常的厉害。心跳也不自觉的加快。她深呼吸,平复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随后注视着医生宣布接下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