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在刺骨的寒冷和监工的咆哮中拉开序幕。雪妮丝拖着酸痛的身体踏入七号矿洞,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洞内比昨日多了一些新面孔——昨日石台上那批新烙印的“货物”中,竟有不少人被发配到了这个以坍塌闻名的“凶地”。她心中了然,新人往往会被安排在最危险或最不受欢迎的地方。看来即使是地狱,也是分等级的。
她默不作声地走向自己的“工位”,开始了新一轮与岩石和冰层的搏斗。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薄的衣物,又被低温凝成一层冰凉的薄壳。装满矿石的沉重竹筐压得她脊柱咔咔作响。她深吸一口气,背起那竹筐,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向矿洞外的露天区域。
在疣皮魔物监工那毒蛇般目光的注视下,雪妮丝小心翼翼地将竹筐里的矿石倒入那辆吱呀作响的运输铁车里。完成这每日的“上供”仪式,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暂时的小小解脱,意味着她又能苟活一会儿。
就在她提着空竹篮准备返回矿洞深处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与她擦肩而过。是昨天那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黑发女孩。女孩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衣服里,肩膀因为背上那尚未装满、却显然对她来说已经太重的竹筐而塌陷着。她走得很慢,目光盯着自己沾满泥泞的脚尖,仿佛那里就是她整个世界的中心。
雪妮丝摇了摇头,没再多想,一边揉着自己酸胀欲断的胳膊和腰背,一边往回走。
突然!背后响起一声暴吼!
“小兔崽子敢偷懒?!篮子都没装满就想跑?!”
是疣皮魔物监工尖刻的嘶鸣!目标正是那个刚刚与她错身的黑发女孩。
雪妮丝心下一紧,下意识地想回头——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接着是“呜啊——!”一声短促而凄惨的尖叫!
雪妮丝只觉得一股不小的力道裹挟着风声猛地从斜后方撞来,速度快得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哎哟喂!!我的老腰——!!”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拦腰砸飞了出去,重重地脸朝下摔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而那个飞来的“暗器”,正是被魔物监工狠狠一脚踹飞的黑发女孩!女孩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不偏不倚地横着砸在雪妮丝的背上,硌得她五脏六腑几乎错了位!
雪妮丝……趴在地上,脑子发懵……
黑发女孩:“呜呜呜……好疼……”她横趴在雪妮丝背上,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雪妮丝感觉自己快被压扁了,背部疼痛无比,眼前金星乱冒。内心瞬间爆炸:“我靠!我的老天呀!有没有搞错!我才是那个肉垫好吗?!骨头都快散架了!我都没哭你趴我背上哭啥!这倒霉催的!”她气得直咬牙。
然而,余光瞥见那魔物监工已狞笑着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手中黑色的鞭子已高高扬起,破空之声隐约可闻!看那架势,分明是想把她俩当成叠起来的靶子一起抽!
求生欲瞬间压倒一切!雪妮丝反应快得惊人,顾不上剧痛,麻溜地、近乎软骨功般扭曲的姿态从女孩身下挣脱出来,一边以夸张的语调和肢体动作朝着监工疯狂求饶: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滚去干活!”声音那叫一个凄惨可怜。
喊话的同时,她手也没停,一把抓住还趴在地上抽泣的黑发女孩冰凉、细小、满是泥污的手腕,用尽全力把她硬拽了起来,压低声音低吼:
“喂!哭包!想挨鞭子吗?!快跑啊!”
说完,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手死命拽着女孩,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两个空竹篮——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以百米冲刺、瘸腿版的速度,拖着踉踉跄跄的黑发女孩,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七号矿洞那熟悉的阴冷黑暗中!
直到确认监工那骂骂咧咧的声音没有追进来,雪妮丝才敢放慢脚步,松开女孩的手,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喘气,感觉腰背疼得快要断掉。她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旁边同样惊魂未定、默默抹眼泪的黑发女孩,心里嘀咕了一句“真是个麻烦”,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自便,然后自顾自走向自己那处相对隐蔽的矿点,打算把这份“工伤”的痛苦狠狠发泄在黯晶石上。
刚准备抡起矿镐,雪妮丝就看到那个深棕色短发的女子动作利落地穿过几个作业面,快步走到了黑发女孩身边。女子似乎检查了一下女孩的情况,确认没有大碍后,低声安慰了几句。
没过多久,当雪妮丝忍着腰背的酸爽,正跟一块顽固的晶石死磕时,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两道脚步声朝她这边靠近。
抬头一看,是那深棕色短发的女子牵着那个黑发女孩走了过来。
“刚才,谢谢你。”棕发女子的声音低沉平稳,干脆利落,透着一丝真诚。她个子颇高,面容硬朗,即使在这非人的折磨下,眼神依旧像未淬火的刀刃,只是眉宇间难掩深深的疲惫和一抹不易察觉的伤痛痕迹。她的左臂上清晰地印着数字:1110。
黑发女孩微微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看了雪妮丝一眼,声音细若蚊呐:“谢…谢谢你拉我。”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两汪寒潭,依旧空洞,但似乎因为刚才的劫后余生和现在的善意而多了点微弱的光。她的编号是:1111。
雪妮丝有些意外。这是她成为“996”以来,第一次有除了麻木老者之外的人主动接近她,甚至道谢。久违的、一点点属于“人”的交流感,让紧绷的心弦莫名松动了些许。
“呃,没什么,总不能看着你被抽成麻瓜吧。”雪妮丝扯了扯嘴角,试着轻松一点,虽然刚才那下撞得她龇牙咧嘴。
一番简单的介绍后,雪妮丝知道了她的名字:安雅·克拉克森。而那位棕发短发的女子,名叫蕾切尔·斯蒂。
“你原本是冒险家?”雪妮丝带着好奇的向往看向蕾切尔。难得遇到愿意说话的人,她也不急着赶工了,反正魔物监工这会儿不在附近——她特意找了个能听清通道动静的位置。
“嗯。”蕾切尔点点头,言简意赅,似乎不太愿意回忆。“在野外执行任务时,偶然遇到一队旅行者正被魔族攻击。我和队友试图帮忙……”她顿了顿,眼神暗了暗,“但低估了对手。两个队友战死了……我重伤被俘。”她的话语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雪妮丝注意到她在说话时,下意识地用手蹭了蹭腰侧一个被粗布包裹的位置,那下面的旧伤显然还在困扰着她。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雪妮丝叹了口气,随即目光灼灼地转向安雅,“那你呢,安雅?你说你被抓时是在去魔法学院的路上?”
提到这个,安雅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芒闪烁,但很快又被沉重的现实淹没:“是…是的。传教的牧师先生发现我有魔力天赋,说可以去……银辉圣咏学院学习。我刚和…和一些陌生的旅行者结伴出发不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魔法?!你说魔法?!”雪妮丝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睛里迸发出穿越以来从未有过的、近乎炽热的光芒!天啊!穿越异世界最经典的环节来了!尽管身处绝境,好奇心还是压倒性地爆发出来!她像打开了话匣子,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魔法是什么样的?你会什么魔法?是不是可以搓火球?或者召唤水?或者嗖嗖飞?或者……呃,隔空取物?”她的眼神充满了求知欲,仿佛忘了背上的疼痛。
安雅显然被雪妮丝突如其来的热情问懵了,小脸微红,有些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我…我还不会用魔法…我、我只是能‘感觉’到魔力的流动……就像…像风,或者水流。牧师先生说我有天赋,但需要去学院系统学习才能引导使用。像我这样的人……不多的。”
“只是能感觉到魔力流动啊……”雪妮丝的语气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苛刻——人家才多大点,还没来得及学就被抓来当矿奴了。但“魔法”这个词本身,就已经像一颗微小的火种,投入了她枯寂的心田。她早就料到这个世界有超自然力量!肯定不会弱于魔族!
就在她还想继续追问关于银辉圣咏学院的具体情况时,她那对警觉的耳朵,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从矿洞入口方向传来的细微、带着特定节奏的蹄子跺地声!
“嘘!”雪妮丝脸色一变,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神锋利起来,迅速朝通道方向瞥了一眼。“疣皮佬来了!快散开!”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不容置疑的警示着。
蕾切尔反应最快,拉着还有些茫然的安雅,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附近一个岩壁凹陷形成的黑暗中。雪妮丝也立刻抄起矿镐,摆出一副“我一直在努力干活”的姿态,用力敲击着面前的冰壁,仿佛之前的一切交谈从未发生。
几秒钟后,疣皮魔物监工那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绿豆大小的眼睛狐疑地在洞内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哼着难听的小调,踢踏着蹄子慢悠悠晃了过去。
等脚步声远去,雪妮丝才再次抬头,和从暗影中出来的蕾切尔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安雅看向雪妮丝的目光里,也多了点惊奇——她刚才完全没听到任何动静!
矿洞深处,黯晶石依旧在低低的呜咽声。在这死亡矿洞里,三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女孩,因一次充满黑色幽默的意外碰撞和监工的鞭子,竟产生了短暂的交集。
雪妮丝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腰背,苦笑着想:“这新的一天,开局可真够‘惊天动地’的……不过,魔法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那个黑发黑瞳,神情怯怯的女孩安雅。那仿佛是最深沉的黑暗,然而在她眼中,似乎藏着一线希望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