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七号矿洞永无止境的寒冷与敲击声中,如冰河般缓慢流淌。自那次意外相识后,雪妮丝、安雅和蕾切尔,这三位来自不同轨迹却同样坠入深渊的女孩,在死亡边缘形成了一种微弱而珍贵的联系。她们常在矿洞深处距离不远的几个矿点劳作,如星火般分散在幽暗中,却又在监工视线不及的短暂空隙里,顽强地维持着生命的温度——哪怕只是几句压低声音的交谈。
对雪妮丝而言,最大的慰藉来源,无疑是安雅口中那个神秘莫测的魔法世界。即使身处绝境,好奇心这簇微小的火焰仍在冰封的心底顽强燃烧。
“安雅!”雪妮丝瞅准一个疣皮魔物监工踢踏着蹄子拐弯的间隙,立刻凑到正费力挥动矿镐的黑发女孩身边,眼睛亮晶晶的,“你上次说能感觉到魔力流动,到底是什么感觉?像电流吗?还是……像热水流过血管?”
安雅被她的突然靠近惊得差点失手把矿镐砸到自己脚上,苍白的小脸泛起一丝微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腹部,细声回答:“不…不像。更像……更像风?有时候又像很轻、很薄的水流……在身体外面,也在空气里飘着……只是很难抓住……”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与生俱来的内向和对魔法向往被现实无情碾碎的失落。
“哇哦!”雪妮丝充满遐想,“那属性魔法呢?我听你提过,地水火风光……是不是代表能控制这些元素?像搓个大火球出来?”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引得旁边不远处的蕾切尔都侧目看了一眼。
安雅点点头,又摇头:“理论上……是的。牧师先生说,有天赋的人能感知到魔力流动,但……想要引导甚至操控特定的属性,需要学习和特定的天赋亲和。普通人……也许一辈子只能感知,却无法使用。或者只能亲和其中很少的一两种……”她顿了顿,黑洞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迷茫,“也可能……还有牧师先生也不知道的种类。我……我也只懂一点点皮毛而已。”
“那魔族呢?”雪妮丝的思维跳跃得极快,她敏锐地抓住了另一个点,“它们用的那种阴森森的、让人不舒服的力量是什么?你也能感觉到吗?也是元素魔法吗?”
提到魔族的力量,安雅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小脸瞬间煞白,仿佛回忆起了极度恐怖的事物。她紧紧捂住腹部,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不…不一样!完全不一样!那感觉……好可怕……又冷又黏……像…像沉重的、腐烂的淤泥……不停地往下坠……要把灵魂都拉进去……跟属性魔法的轻盈和流动感完全不同!”
“腐蚀灵魂的淤泥……”雪妮丝喃喃重复,心头凛然。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安雅,你能让我‘感受’一下魔力波动吗?就是最基本的流动?”雪妮丝带着一丝恳求。身处魔法世界却像个绝缘体,这感觉太憋屈了。
安雅犹豫了。她下意识地又摸向小腹的位置,那里有奴隶麻衣粗糙的触感。“我…我试试看吧……但,可能……不行……”她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去捕捉、去“梳理”空气中那微乎其微的魔力流。
然而,她的眉头紧锁!一层淡薄、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弱紫光,如同回应她努力的诅咒,瞬间在她小腹的奴隶麻衣下急促地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安雅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矿镐脱手而出,整个人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尖叫出声。
“安雅!”雪妮丝和一直默默关注这边的蕾切尔同时冲了过来。
蕾切尔反应更快,一把扶住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安雅,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安雅按压的小腹位置——隔着粗糙的布料,那紫光的余韵似乎还在微微跃动!
雪妮丝也看到了,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血色尽失,满是愧疚:“对、对不起!安雅!我不知道……我……”她手足无措,看到安雅痛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她下意识地想帮忙,但又不敢贸然触碰。最终,在极度自责下,她伸出冰冷但轻柔的手掌,小心翼翼、充满歉意地覆在安雅捂着小腹的手背上,想传递一丝慰藉。“没事了没事了……放松……别强行用力了……”她语无伦次地低声安慰着。
掌心下能感觉到安雅身体剧烈的颤抖在慢慢平息。那非人的剧痛似乎正随着安雅放弃凝聚精神而缓缓退去。意外的肢体接触带来的温热感,似乎比话语更有效。安雅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苍白的脸颊上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细若蚊呐地“嗯”了一声,将头埋得更低,任由雪妮丝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没有立刻拿开。
过了一会儿,安雅的喘息才平复下来,虚弱地解释:“是……是肚子上的‘那个’……魔族的印记……它……它不仅标记身份……还会……封锁和惩罚……我无法集中精神感知太多魔力……像被套上了一层厚厚冰冷沉重、浸透了污秽的枷锁……强行‘触碰’越界,就会这样……”
雪妮丝恍然大悟,魔族的残暴远超想象,这不仅是肉体的奴役,更是对灵魂和希望的残酷**!
待安雅在蕾切尔的搀扶下坐好休息一会儿后,雪妮丝又想起新目标。她对蕾切尔的战斗方式同样充满了好奇。“蕾切尔,”她看向一旁沉默的女性,“你以前……是位战士吧?”
蕾切尔微微颔首,没有否认。她身上有种与安雅的柔弱截然不同的坚韧气质。
“那你……会不会那种‘斗气’?就是那种爆发出来,身体周围亮起光罩的?或者……甩出那种‘咻’一下飞出好远砍死人的‘剑气’?”雪妮丝比划着,眼神充满天马行空的期待。
“斗气?”蕾切尔显然对这个名词很陌生,微微皱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硬茧和伤疤的粗糙手掌,回忆道:“实力强大、身体锤炼到巅峰的战士……在战斗时,身体周围的空气会仿佛在震颤、流动,形成一个……非常模糊、肉眼难以分辨,但敌人能感觉到的‘域’。确实……在特定角度,或许会像笼罩着一层非常淡的微光?尤其是在清晨或黄昏的光线下。那似乎是极度凝聚的战斗意志和强大生命力交融的外显……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指的‘斗气’。”
她顿了顿,断然摇头:“至于‘咻’一下飞出去的……那更像传说中某些超凡神兵或者大法师的法术。战士的武器,是握在手里的,威力源于身体的力量和技巧,以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志。”她的语气笃定。
雪妮丝有些小失望,但更多的是恍然。这个世界的“斗气”更像一种境界气场,而不是具象化的能量炮。
“那你给我看看你的‘剑术’吧?”雪妮丝双眼放光,指向旁边的矿镐,“就拿这个当剑!”
蕾切尔看了看手中的矿镐,这个简陋的工具与她记忆中曾经陪伴她冲锋陷阵的伙伴相差甚远。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平复心绪。
方才还是疲惫的矿奴,此刻却如同出鞘的利刃!她手腕一抖,沉重的矿镐在她手中轻若无物!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夸张的呼喝。就是最简单的几个动作:刺——镐尖如毒蛇吐信,快、准、狠,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直指前方岩壁一块稍凸的晶石!紧接着是劈——沉腰落胯,拧腰发力,矿镐带着一道短促凌厉的银芒撕裂空气,狠狠斩落——一块暗晶应声裂开!最后是抹——动作看似轻柔横带,镐尖尖端却划出一道极其危险的流畅弧线,掠过虚空!
干脆利落!充满了实战锤炼出的纯粹杀意!每一式都直奔要害,没有任何多余!明明用的是矿镐,雪妮丝却仿佛听到了利剑破空的锐啸!
“哇……”雪妮丝看得目瞪口呆。她也兴致勃勃地捡起自己的矿镐,尝试着模仿刚才蕾切尔的几个动作,但那笨拙、毫无力道的姿势,配上她那龇牙咧嘴的认真表情,活像个在跳大神的小傻子。
“噗嗤。”安雅虚弱地靠在一旁休息,看到雪妮丝那滑稽的样子,竟忍不住破涕为笑,银铃般的笑声虽然微弱,却为这绝望的矿洞带来了一丝珍贵的暖意。雪妮丝也不以为意,反而更起劲地比划起来。
雪妮丝停下手,喘着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屑,看着蕾切尔,好奇又半开玩笑地问:“蕾切尔……要是……嗯,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现在手上有把真正的剑,身上的那个封印也没了,你打得过外面那个整天踹人抽鞭子的疣皮监工吗?”她指矿洞外巡逻的那个家伙。
蕾切尔平静地看了雪妮丝一眼,仿佛在评估。随后,她吐出答案:“一个,稳赢。两个,胜算很大。三个,需要付出代价,但能杀光。”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夸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她目光转回雪妮丝,竟然主动问了一句:“需要我帮你教训那个经常抽你的家伙吗?”她的目光锐利,仿佛只要雪妮丝点头,她就真的会去找那魔族拼命,用矿镐凿碎它的脑壳。
雪妮丝倒吸一口冷气,睁大了双眼,她像看疯子一样瞪着蕾切尔的脸:“喂!女战士大人!冷静!冷静啊!”她慌忙压低声音,“你、你不要命啦?!在这里对魔族动手?那不是打人,那是自杀!会被活活撕碎吊起来当沙包的!绝对不行!”她用力抓着蕾切尔的胳膊,生怕她真的付诸行动,“就算……就算它打我,也请你千万千万别帮我!我自己皮厚,抗揍!活着!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蕾切尔看着雪妮丝急切到几乎炸毛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她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应承。
又过了一段时日,日复一日的挣扎与麻木中,矿场的氛围陡然紧绷了起来。
首先发现的当然是雪妮丝那对堪比雷达般的耳朵。洞口的魔族守卫数量明显增多,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游荡,而是站得笔直,眼中闪烁的红芒频繁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矿洞的奴隶。
“出什么事了?”安雅有些不安地问刚结束一波听觉探测的雪妮丝。
“不清楚,”雪妮丝眉头紧锁,“感觉……像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巡视?或者……出了什么他们觉得严重的事情。”她的直觉告诉她,绝非好事。
这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终于,矿洞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夹杂着魔族监工刻意拔高、带着谄媚敬畏声,逐渐靠近七号矿洞。
一个身影,款款踏入了矿洞入口处的微光里。
雪妮丝仅仅是瞥到那身影的轮廓,血液似乎瞬间被冻结!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高挑婀娜到近乎妖异的女性身形包裹在一身剪裁大胆的紧身黑色皮甲中,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意。她有着一头妖异紫红色长发,随意披散,闪耀着宝石般的光泽。她的脸庞妩媚绝伦,足以夺走任何男性的呼吸,但那双闪烁着残忍光芒的紫色竖瞳,仿佛一眼就能冻僵灵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那对小巧弯曲如艺术品的山羊角,漆黑如墨,光滑锐利,以及从腰臀处自然延展出的、如同蝠翼骨架般的一对黑色膜翼。那翅膀此刻并未完全展开,只是慵懒地收拢在身后,微微颤动。一条尖端呈黑桃状的细长尾巴在她身后轻轻摆动,好似优雅却致命的蝎刺。
她每一步都摇曳生姿,被她目光扫过的魔族监工,都身体微僵,头颅垂得更低。
魔族监工们尊敬的称呼她为洛娜大人。
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