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雪妮丝、安雅、蕾切尔——回到矿坑深处那阴冷潮湿的所谓“休息区”,各自蜷缩在熟悉的冰冷岩石角落。矿洞里特有的那股浑浊而潮湿的空气,此刻混合着不安的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
雪妮丝背靠着坚硬的石壁,紧闭着双眼,脑海中的思考从未停歇。逃跑?反抗?利用空间戒指?……无数念头冲撞,又在冰冷的现实铁壁上撞得粉碎。绝望无孔不入,从脚底缓缓爬上心头。每一个看似可能的思路最终都变成深不见底的死胡同。力量、时机、知识、运气……她什么都没有。极度的疲惫终究压倒了徒劳的挣扎,她在巨大的不安与无助中沉沉睡去。
清晨,刺骨的卷入矿洞深处,惊醒了浅眠的奴隶们。与之相伴的,是魔族监工那标志性的、尖锐刺耳的呼喝和靴子的闷响。
“起来!快滚起来!被洛娜大人钦点的猪猡们!集合!”
雪妮丝睁开眼,心脏疯狂跳动起来。那只冰冷的手,终于彻底攥住了她的命运。
她坐起来,迅速拍醒了身边蜷缩着、呼吸急促不安的安雅。小安雅睁开朦胧又惊恐的眼睛,看到雪妮丝紧绷的脸,明白了当前的处境,受惊地抓住雪妮丝本就破烂的衣袖。
蕾切尔也已沉默地站起,她看着两个在她眼中尚且稚嫩的女孩,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任何语言在此时都失去了意义。鞭影已经在洞口不耐烦地闪烁、挥舞。
没有告别的时间,也没有煽情的余地。在监工充满恶意的催促目光下,雪妮丝最后回望了蕾切尔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恐惧、不舍、托付以及一丝自己也难以言喻的微弱挣扎。她握紧安雅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喑哑地说出简单话:“走了。”
两人如同被驱赶的羊羔,汇入了被点名站出的奴隶队伍中。雪妮丝飞快扫过,连她和安雅在内,一共是八个人。清一色年轻的脸孔,有男有女,大多数人和她一样,脸上除了麻木,便是深重的恐惧与对未来的一片茫然。在矿区长期的绝望隔绝和生存压力下,奴隶之间几乎不存在所谓的“同伴”情谊,此刻八人站在一起,只有弥漫的死寂和疏离感。
粗暴的疣皮魔物监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沉重冰凉的金属镣铐套在每个人的手腕上。粗糙的金属边缘摩擦着肌肤,留下刺骨的寒意和细微的痛感。接着,一根粗壮的铁链,“咔嚓”一声锁进了所有八副镣铐的连接环中。八个人,被这冰冷的“绳索”锁链,拴在一起。锁链拖拉间发出的刺耳“哗啦”声,在矿洞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随后,在魔物的推搡和呵斥下,他们被粗暴地驱赶着,一个挨一个,挤进了旁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低矮狭窄的铁笼。笼子的栅栏冰冷坚硬,高度仅能勉强让人蜷缩或蹲坐。八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这笼子显然多次被用作运送“货物”。
一声尖利的哨响划破矿场上空。
两头外形狰狞、类似马匹却更加凶恶高大的魔物,喷吐着白雾气息,不耐烦地刨动着蹄子,拉动了沉重的铁笼车。车轮在冻土和碎石上碾过,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驶离了这片被诅咒的霜冻裂齿矿区。
目的地明确——矗立在远处山腰上的黑石堡。
铁笼车在坑洼不平的坡道上颠簸前行。刺骨的寒风无情地从笼栅钻入,雪妮丝被迫蜷缩着身体,将视线投向笼外。
城堡的位置果然就在矿区背靠的那座山上,距离很近,能看清其轮廓。城堡的外围,是高耸、粗糙石头围墙,石块漆黑,表面坑洼不平,充满原始而厚重的气息。围墙圈出了一片相当广阔的区域,雪妮丝极力望去,能在围墙后方隐约看到一些同样由深色石块垒砌而成的低矮建筑轮廓,似乎还有庭院。
“‘黑石堡’……”雪妮丝在心中默念。这与其说是城堡,不如说更像一个建在山腰上的、大号版的石砌监狱堡垒,规模远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庞大得多,也更像一个自给自足的封闭庄园——一个由深色巨石构成的、令人窒息的牢笼与堡垒的混合体。
这条路显然是专门为运输修建的,虽然崎岖但宽阔结实。一路上,雪妮丝尽可能地低垂着头,将大半张脸隐藏在肮脏的银白发丝下,装作因寒冷和恐惧而瑟缩的模样。但那双瞳孔深处,却在飞速地、贪婪地捕捉着沿途的一切信息:路边哨塔的布局和位置、巡逻小队经过的频率和路径、山体的陡峭程度与植被,稀少的矮小灌木顽强地扎根在石缝中、城堡外围围墙的高度、那条通往大门的长长陡坡……
安雅早已被无边的恐惧压倒,将整个人都紧紧缩进雪妮丝的怀里,把后者当作了唯一的依靠和避难所,小小的身体随着车厢的颠簸而不住地颤抖。雪妮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机械地低语着“没事的,别怕”,眼神却空洞地望向外面的景色。安慰的话语更像是她在对自己进行无力的催眠:至少……至少不用拖着这副羸弱的身躯,带着沉重的脚镣,靠自己一步一步在这能把人冻僵的寒风里爬上坡……这算不算一点点“优待”?
自我嘲讽无声地滑过心底。
铁笼车艰难地爬上了通往黑石堡围墙大门的陡坡。两扇由厚重原木包裹着铁皮的门,在刺耳“嘎吱——嘎吱——”呻吟声中,缓缓向内打开。门开启的瞬间,仿佛积蕴了无数沉闷岁月的阴冷空气混杂着石屑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笼车沉重地驶入一个宽阔的石砌庭院。
庭院的地面铺着同样粗糙而冰冷的大块深色石板。四周是光秃秃、毫无装饰的石墙,只有墙壁底部嵌入一些固定的火盆,里面不知燃烧着什么,跳跃着不祥意味的绿色火苗,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整个空间异常寂静,除了两头魔物拉车时沉重的喘息声和铁轮碾压石板的滚动声,再无其他声响,静得能听到身边人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笼车最终在庭院边缘停了下来。
“都滚下来!快点!别磨蹭!”押车的魔物守卫不耐烦地吼叫着,粗鲁地用武器拍打着笼壁。
冰冷的粗铁链再次被哗啦啦地拖动。在魔物的驱赶下,八名被锁链连在一起的奴隶,踉跄着、狼狈地被推出了狭窄的笼门,挤挤挨挨地站在冰冷石地的边缘,暴露在惨绿的幽光之中,前途未卜。
没有更多的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停留。一名穿着略显不同制式护甲的魔族,似乎等级稍高一些,打开了一扇位于庭院围墙角落、较为狭窄的黑色偏门,然后示意他们进去。
“进去,在里面等着!安静待着!”魔族守卫粗鲁地推搡着最前面的奴隶。
八人依次低着头,顺从而沉默地、脚步踉跄地一个接一个走进了那扇偏门。身后最后一个人刚踏入门内,木门便“嘭”一声被用力关上!紧接着是金属门闩落下的声音。
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丝微薄的天光也被彻底隔绝在外。
他们被丢弃在一间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个窄小的窗口透进些许灰暗光线的大房间里。房间异常空旷,除了冰冷的石墙和地面,什么都没有。空气滞重,带着浓郁的灰尘和石粉气息。
随着那令人心颤的关门和门闩声消失,魔族守卫似乎离开了门口。
八个人依旧被那根冰冷的粗铁链拴在一起,如同八座被禁锢的雕像,茫然、惶恐、惊魂未定地挤在这片陌生的黑暗中,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降临。
被铁链拴在一起的八个人被遗弃在冰冷、昏暗的石室里。高墙上一个狭窄的窗口是唯一的光源,正好落在石室中央的空地上,更衬得四周角落如同深渊。
沉默弥漫、沉积,只有压抑的呼吸声、铁链偶尔的碰撞声,以及……角落里难以抑制的细微抽泣声。
一个眼窝深陷、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死寂。他烦躁地扯了扯手腕上的铁链,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没喝水:
“喂……说句话行不行?都哑巴了?这么干杵着等死啊?”
他环视了一下挤在一起的七个人,目光尤其在那两个同样神情麻木、身形有些单薄的年轻男子身上停留了一下。
“我……我以前在边境商队做过护卫,”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稍微懂点。那个抓我们的,那个女恶魔,不是普通魔族。她是……魅魔!传说中以…以精气为食的那种。”他努力回想着模糊的记忆,“她还特地点了你们俩…”他看向那两个年轻人,“还有那边两个小丫头,我听说昨天她动用了魔力检查……她是不是在找……有魔法天赋的人?”
那两个年轻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同时瑟缩了一下。其中一个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抖:“是…是的。我和杰诺以前……在镇上魔法师行会打杂过,勉强…勉强能搓个小火苗,放点光亮术什么的。”他苦笑着抬了抬手腕上的咒印,“现在?连最基本的法力流动都感觉不到,更别说凝聚施法了。她找我们干嘛?”
“干嘛?”眼窝深陷的男人嗤笑一声,“谁知道?拿我们当养料?或者她那种存在根本不屑于跟我们解释。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嘿!没准是好事呢?”旁边一个金发、长相有点小帅的年轻男子突然插话,他甩了下头发,努力做出一个潇洒的表情,打破了点沉重的气氛,“各位,看看我德里克!魅力值一向拉满的好吗?那魅魔大人……啧啧,看我的眼神明显就是不同的!说不定是看上我了?”他挺了挺胸膛,尽管在冰冷的石室和铁链束缚下显得有点滑稽。角落里传来几声微弱的、带着点苦味的嗤笑,算是对他“魅力”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