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幽深的走廊仿佛巨兽的肠道,两侧燃烧的火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气息。这一次,走在最前的凯恩和奥萝拉没有将他们带向任何偏厅或刑房,而是径直走向了那扇通往主厅的门扉。
沉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发出低沉的闷响,露出其后极其宽阔的空间。然而,门后的景象让雪妮丝心头一紧。
没有狰狞的魔物卫队,没有游弋的深渊生物。大厅空旷得甚至能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音。惨淡的光线从高处几扇狭窄的玻璃窗透下,勉强勾勒出厅内粗犷的哥特式石柱和冰冷的墙壁。唯有大厅尽头,那高高在上的黑色石质主座区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凯恩和奥萝拉步入大厅后,在距离主座尚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的程式,他们动作划一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沉声齐道:
“参见埃琉西亚斯大人,洛娜大人。”
这肃穆的致敬在空寂的大厅里回荡,更显得跟随其后的八人格格不入,如同闯入了猛兽巢穴的误入者。他们踟蹰不前,茫然地站在原地,目光最终被牢牢地吸附在那个主座之上。
他坐在那里——黑石堡真正的主人,埃琉西亚斯。
并非预想中的狰狞魔相。乍看之下,他更像一位久居高位,却在世事沉浮中耗尽了太多心力的中年贵族领主。深灰色的短发修剪得一丝不苟,鬓角与下颌新生的胡茬同样打理得干净利落,勾勒出冷峻深邃的面部轮廓。他身上穿着一件质地不明、剪裁极佳的墨色长袍,看似低调的黑色在幽暗光线下流淌着细腻繁复的暗纹,透出一种沉淀的奢华。然而,那眉宇间凝结的深重疲惫阴影,紧紧缠绕着他,让他看起来比外在的年岁更加沧桑沉重。
但他眉宇间那股刻骨的疲惫感,却无法被这份表面的优雅完全掩盖。像一张无形的蛛网,缠绕着他的精神,让他显得比外表年龄更加沉重。而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当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视过来时,雪妮丝只觉得像两道凝聚的血色雷霆,冰冷、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那绝非人间的颜色,是纯粹魔域之主的猩红眼眸。
与这份沉重威压形成诡异对比的,是依偎在主座旁的身影。洛娜像一条失去了骨头的蛇,慵懒妩媚地缠绕在冰冷的石座扶手边,将大半个身躯都倚靠在埃琉西亚斯的身侧。她纤细如玉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他袖口一颗雕刻着繁复地狱花纹的暗金色钮扣,唇角勾起娇俏的弧度,微微上扬的眼尾流转着纯真的媚意,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在低声絮语着什么,神态亲昵自然得仿佛这是世间最温馨的角落。她的存在,将她刚才的残酷与危险彻底掩盖在这副小鸟依人的面具之下。
【这女人……对着矿主就秒变温顺小绵羊了!】雪妮丝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里疯狂吐槽,【刚才那个让人肝胆俱裂的可怕魔头呢?这反差也太大了吧!简直……简直无法理解!】她的视线忍不住在洛娜那副小情人的作态和埃琉西亚斯疲惫却深不可测的脸上来回游移。
就在众人被这诡异的静谧和魔主的凝视压抑得几乎要窒息时,一个压抑着愤怒和不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喂!那什么魔主大人!”队伍里最为壮硕、脸上带着矿场留下新旧伤痕的男人——亨克,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豁出去的莽撞,“你究竟为什么把我们这些人抓到这鬼地方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折磨!”
他的话立刻引来站在侧后方的年轻魔法学徒戴维一阵猛烈的拉扯袖子示意,杰诺脸上更是血色尽褪。站在队伍前方的凯恩,那个一向冷漠的金发男人,此刻微微侧过头,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嘲讽和“你真是不知死活”的冰冷眼神瞥了亨克一眼,像是在看一个主动撞向石柱的蠢蛋。
话音未落!
一道凛冽如冰的目光刺向他!不是来自埃琉西亚斯,而是来自他身边前一秒还巧笑倩兮的洛娜!她脸上的媚意消失的无影无踪,森然的冷酷取而代之。她甚至没有看亨克一眼,只是薄唇轻启,冷冷斥道:
“蠢货!胆敢对埃琉大人无礼!”
伴随着这冰冷的话语。
“噗通!”
一声沉重到令人牙酸的膝盖砸地声骤然响起!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亨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毫无反抗之力地按在了地上!他魁梧的身体猛地双膝跪倒!巨大的惯性让他的头颅也狠狠地向地面砸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清晰地回荡在大厅里。亨克保持着双膝跪地、前额紧贴冰冷石板的屈辱姿势,纹丝不动。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背部肌肉因为巨大的压力而剧烈地颤抖着,细密的血丝从他紧贴地面的额角缓缓渗出,在冰冷的黑色石面上蜿蜒出刺目的红痕。
【……这就是木偶!?】。尽管奥萝拉之前的警告言犹在耳,尽管她在矿场已无数次见识过魔族的强横,但亲眼看到一个像亨克这样强壮有力的人,仅仅因为一句话,就像砧板上的鱼肉般被无形的力量瞬间镇压、剥夺所有反抗能力,甚至连一丝挣扎都做不到……那种绝对力量带来的碾压感、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控制,还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寒意!
愤怒的火焰在心底轰然腾起——对这般肆意践踏他人的暴行的愤怒!但这火焰瞬间就被滔天的恐惧浇灭。这恐惧并非懦弱,而是面对深渊巨兽时,弱小生物本能的、刻在基因里的战栗。在这种力量面前,逃跑、反抗、甚至只是发出一句质问,都显得如此荒谬可笑。难怪这偌大的主厅不需要任何守卫……因为主人本身就意味着绝对的掌控!反抗的念头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奢望与找死!
主座上沉默了片刻的埃琉西亚斯,似乎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他只是微微偏过头,低沉而略显沙哑、带着明显倦意的声音响起,像是在询问洛娜,又像是在简单确认什么:
“就是他们?”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微的中气不足感。
“正是!亲爱的埃琉大人~”洛娜瞬间变脸。刚才的冰霜杀意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她仰起精致妩媚的小脸,脸上绽放出足以融化寒冰的灿烂笑容,望向埃琉西亚斯的眼神里充满了讨好与邀功的亮光,声音更是甜腻得几乎要渗出蜜来:“这批小点心,可是我费了好大心思,专门为您精挑细选的哦!特别——特别的有潜力!一定能派上大用场!”她的语气骄傲得像是在展示自己最完美的收藏品。
只有下方的八人,一脸茫然。精挑细选?有潜力?指的是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认可”,他们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不安。未知,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为可怕。
而主座上那尊疲惫却威压如山的身影,那双俯瞰众生的猩红魔瞳,似乎并未因洛娜的热情而有所改变。他轻轻颔首,仿佛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程序确认,声音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倦意,如同疲惫的旅人发出最后的指令:
“嗯……那就……开始吧。”
就在他说出“开始吧”这三个字的同时,尽管被恐惧压抑着,但一直将部分注意力集中在埃琉西亚斯身上的雪妮丝,眼角的余光捉到一丝异样!
那一闪而逝的微光速度很快,位置也很隐蔽。它出现在埃琉西亚斯垂放在墨色长袍上的左手小臂外侧,袍袖边缘遮掩处。那是一道细微的、炽白裂痕般的光痕,颜色是纯粹的金白色。
这道光痕出现得极其突兀,又消失得如同幻觉,仿佛从未存在过。它太过细微,太过迅速,若非雪妮丝因为长期紧绷神经、观察环境细节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再加上刚才埃琉西亚斯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让她潜意识里产生了某种怀疑而多留意了一眼,几乎不可能被察觉。
【那是什么?!】雪妮丝的震惊暂时压过了恐惧。那道金光……不像是属于魔族的能量。
然而,埃琉西亚斯本人似乎对这道转瞬即逝的光痕毫无所觉,或者说,他克制住了任何可能显露的异样。他依旧只是疲惫而淡漠地扫视着下方这群迷茫、恐惧、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小点心”,下达了那简单却意味着未知命运开启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