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处,只有那固执的滴水声,提醒着时间还在流逝。饥饿感像缓慢钻心的虫子,噬咬着所有人的胃袋。雪妮丝蜷缩在冰冷的草垫上,试图用睡眠麻痹自己,但腹中的空鸣声让她难以入眠。
咔哒…轰隆…
沉重铁门的开启声再次碾碎了沉寂。
昏黄的油脂灯光被门外吹来的风摇曳,拉长了一道魁梧的身影。金发依旧耀眼,但在污浊的地牢阴影中,凯恩的脸上只剩下厌倦和冰冷雕刻出的漠然。他手里提着那个粗麻布袋,步履沉稳地走向牢房。
亨克——那个眼窝深陷、体格魁梧却憔悴了许多的男子——抬起头盯着走近的凯恩。杰诺和戴维这两个魔法学徒挤在各自的角落。德里克——那个曾经引以为傲的金褐色头发如今乱成一团,脸上自恋帅气的神情早已被怨恨和不甘取代——急忙捡起滚到他脚边的干硬面包,动作无奈的对生存本能屈服。雷克斯,那个曾经胆小指控雪妮丝的男人雷克斯,此刻惊惶地抱着膝盖,身体微颤,仿佛随时准备缩进墙缝里。
凯恩沉默着,动作机械,像执行着最令人厌烦的杂役。一块硬如磐石的面包穿过雪妮丝牢门的小窗,滚落在她身前。她捡起,触手冰冷粗糙,表皮干裂。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唾液软化着淀粉颗粒,起码不是发霉的。她苦笑着安慰自己,这在黑石堡大概也算“优待”。
当凯恩走到德里克牢门前时,这个曾经自视甚高的年轻人终究忍不住开了口:
“喂!等等!”德里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为什么……只有你和那个绿头发的精灵可以自由走动?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用像我们一样被关在这等死?!”
凯恩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没听见。他将最后一块面包丢向雷克斯那边,雷克斯猛地扑住。
这时,从牢房最深处,那个如同附骨之疽的黑暗中,再次飘出了浓重恶意的笑声:“嘿嘿嘿……凭什么?他啊?”那声音充满了恶意的嘲弄,“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黎明王国的二王子殿下啊!高贵着呢!嘿嘿……到这鬼地方……怕是有大半年了吧?地位嘛,自然比你们这些刚来的下贱矿渣‘高’那么一点点咯!给魔大人跑跑腿,当当狗腿子,换口饭吃嘛!”
“闭嘴!霍克!”
凯恩猛地转身,冲着黑暗深处发出炸雷般的咆哮!那声暴刺破了霍克的怪笑,连玛莎的呓语都停顿了一下。
霍克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黑暗中嘲弄意味、意义不明的“嗤嗤”声。
但这瞬间的寂静,却掀起众人眼中的惊涛骇浪。
王子?!
黎明王国二王子?!
一个人类的王子……被囚禁在这魔窟,为魔族当差?!
“殿下?您……您真是王子?”雷克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惊恐中夹杂着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亨克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变得复杂,盯着凯恩,一言不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杰诺和戴维这两个魔法学徒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戴维下意识地将头埋低。
德里克更是张大了嘴,几乎是失声喊道:“王……王子殿下?!这怎么可能?!您……您没试过逃跑吗?!黎明的军队没有来找过您吗?难道……难道是被洛娜那个魅魔……”他话没说完,眼神却瞟向上方,充满了某种龌龊的揣测,声音尖锐起来,“……迷住了?还是……看上了那个长耳朵的精灵侍女?!”
最后那两个词——“魅魔”、“精灵侍女”——精准地戳中了凯恩竭力掩盖的伤口!
凯恩猛地转过身,那双金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光线下燃起难以遏制的怒火!他不再保持沉默,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几步冲到德里克的牢门前,隔着冰冷的铁栏,左手“砰”一声狠狠拍在厚重的铁条上。
“迷住?!看上?!呵!”凯恩压抑着极致的愤怒和屈辱,他猛地扯开自己身上虽不华贵但还算完整的亚麻上衣,露出线条结实的胸膛和一小片麦色的皮肤。他右手食指狠狠点在自己腹部靠左侧、某个不易被完全看见的位置——那里,清晰地烙印着一个与雪妮丝他们身上相似的咒印。
“看到这个了吗?!怎么逃?!”凯恩的咆哮震耳欲聋,“你以为这是什么?摆设吗?!”他眼神锐利地扫过所有牢房里的人,“告诉你们怎么逃?!翻过后面那座山脉?还是穿越无边无际、连魔兽都活不下去的极冻雪原?!这里不是人类疆域温暖的森林!是连石头都要冻裂的魔域!你想变成荒野上冻结的冰雕?!想沦为霜狼或更恐怖东西的口粮?!啊?!!”
他如刀子般的质问,撕碎了所有关于逃离的妄想。是啊,就算没有咒印,外面的世界,比这地牢本身更像地狱。
牢房里只剩下凯恩粗重的喘息,他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一会,似乎是宣泄了部分怒火,凯恩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了喘息,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嘲弄,不知道在嘲笑谁:“至于魔族对你们做了什么……”他冷哼了一声,眼神投向牢房深处埃琉西亚斯主堡的方向,“那个魔头,埃琉西亚斯,被神圣教会某个高阶圣骑士给打成了重伤。那骑士也够狠,不知道用了什么阴损的手段,让带有类似诅咒性质的神圣力量深植在了埃琉西亚斯体内,根本无法自行驱除。”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无比的讥讽:“你们?呵呵,不过是魅魔找来的……药引子!借你们这些‘容器’,强行把那该死的圣力从他体内吸出来而已!”他顿了顿,声音里的恨意更深,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唾弃道,“可惜……教会的废物们!怎么就没能直接弄死他?!还他妈让人给反杀了!废物!全是废物!!”
“药引子”这个词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原来这深入骨髓的痛苦,仅仅是为了给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恶魔“疗伤”!这荒谬而残酷的真相让所有人脸色煞白。
又有人想问些别的,比如这种“治疗”还要持续多久,能不能成功,甚至还有不死心的问起外面世界的消息。但凯恩已经彻底失去了交谈的耐心,像丢掉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把袋子里的最后几个面包丢向相应的牢房。
他转身,决绝地向走廊入口走去,步履沉重。就在厚重的铁门即将重新关闭的瞬间,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毫无感情地丢给了牢房里的所有人:
“他体内的残留,量还不小。你们……以后有得是‘好’日子受了。”
铁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凯恩的身影。唯有那句如同预言般的话语,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牢房中再次恢复了死寂。药引子……好日子……
雪妮丝看着脚边那坚硬的面包,感觉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墓碑。她知道,凯恩最后的话,是宣告下一次酷刑的倒计时已经启动。
……
三天。
死寂中煎熬了三天。
每个人都蜷缩在自己的方寸之地,不安像无形的菌毯,在冰冷的空气中滋生、蔓延。
所有人,都在下意识地回避着下一次铁门的开启。
第四天。
同样的时间刻度。
咔哒…轰隆…
沉重的铁门,在所有人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再一次,发出刺耳的轰鸣,缓缓向内开启。
依旧只有一道身影,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踏入了昏黄摇曳的光线之下。
是凯恩。
这一次,他手中没有面包袋。他站在长廊的入口处,高大、沉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金属门神。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色的眼瞳冰冷地扫过每一个牢房,如同在清点即将送往屠宰流水线的牲口。
无需任何言语。
那凝固的姿态。
那沉默的凝视。
那没有面包的双手。
一切都已宣告:
该“用药”了。
冰冷的铁栏后面,雪妮丝的心重重一沉。
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治疗”恶魔的职责,如同无法摆脱的宿命枷锁,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