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驱散了矿场夜晚的混乱,却带不走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味。
霜冻裂齿矿场的暴乱,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被彻底镇压下去。破碎的大门被临时用粗大的原木和铁链堵死,地面上狼藉的尸体和血迹被粗暴地清理拖走,只留下大片大片无法洗净的暗红冰层,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可怖。活下来的奴隶们,在魔族监工更加凶狠的鞭挞和咒骂下,重新被驱赶向深邃的矿洞,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洛娜站在矿场中央一处稍高的平台上,紫红色的长发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飘动。她脸色阴沉,一夜未眠和接连的糟心事让她那双魅惑的紫眸布满了血丝,更添了几分骇人的戾气。
她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和那些瑟瑟发抖的奴隶,怒火更盛。为了泄愤,也是为了立威,她亲自下令,当众处决了数十个在暴乱中最为“活跃”、或仅仅是看起来不顺眼的奴隶。凄厉的惨叫声和飞溅的鲜血暂时满足了她扭曲的报复欲,也让剩余的奴隶更加恐惧臣服。
但处刑结束后,看着那些明显减少的劳动力,现实压过了怒火。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杀太多了……不能再杀了。】她阴沉地想,【劳动力损失太大,产量跟不上,埃琉大人回来……肯定会大发雷霆,责怪我没有管理好矿场。该死的!都是那个白发小贱人惹出来的祸!】
一想到雪妮丝,她就恨得牙痒痒,那种脱离掌控、被狠狠摆了一道的感觉让她极其不爽。【就这么让她轻易死掉了,真是便宜她了!应该把她抓回来,折磨上一百年才对!】
这时,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神色凶悍的魔族头目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请命:“洛娜大人!请允许我带领一队精锐弟兄,去追捕那些趁乱逃出去的漏网之鱼!绝不能让他们玷污了黑石堡的威严!”
洛娜正在气头上,闻言转过头,眼中射出骇人的寒光,厉声斥骂道:“蠢货!动动你的猪脑子!外面是冰天雪地的无尽荒原!没有食物,没有庇护所,那些废物能逃到哪里去?他们根本活不了多久!只会变成冰原上的枯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语气冰冷地命令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生产!立刻带人去修复所有被破坏的设施!加倍看守力度!从今天起,所有奴隶的工作量增加三成!如果最后的产量补不上之前的缺口……”她顿了顿,“……你就带着手下,进入矿洞充当劳动力吧!”
那魔族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鼻翼气愤地翕动着,显然极为不服,但又不敢顶撞,只能憋屈地重重一捶胸口,闷声道:“……是!属下遵命!”然后悻悻然地退下执行命令去了。
回到黑石堡自己那间温暖奢靡的卧室,洛娜疲惫地跌坐在柔软的卧榻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放松。
埃琉西亚斯大人随时都可能回来……一想到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和其背后代表的绝对力量与威严,洛娜就感到一阵阵心悸。他临走前那句淡淡的嘱咐——“管理好矿场,不要出乱子”——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乱子……何止是乱子,简直是天翻地覆!】她越想越气,又越想越怕。必须想办法……想办法平息大人的怒火。撒娇?装可怜?还是……把责任全部推给那个死无对证的小贱人和已经逃走的凯恩他们?
她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又开始零星飘落的雪花,心情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阴郁。补觉的心情早已消失殆尽。
她再次闭上眼,集中精神,试图通过奴隶咒印进行更大范围的感知和追踪。精神力蛛网般蔓延开去……
她能模糊地感知到,在矿场之外,遥远的雪原方向上,确实零星散布着一些微弱的光点,代表着那些昨夜侥幸逃脱的奴隶。他们正在移动,但速度很慢,气息微弱。
然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微弱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几下,然后……彻底熄灭,消失在她的感知网络中。
【又死了一个……】洛娜冷漠地想着,【看来不用我动手,严寒和绝望自然会替我清理掉这些垃圾。】
这种遥远的死亡报告,丝毫不能缓解她内心的焦躁。她真正想找的那个关键人物,那个银发少女,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仿佛真的已经彻底湮灭在那冰冷的暗河之中。
忙碌而压抑的一天终于过去。夜幕再次降临,比以往更加深沉寒冷。
矿场高墙之上,两个负责值守的魔族守卫正凑在一起,借着墙垛躲避呼啸的寒风,低声“闲聊”着。他们似乎觉得经过昨夜的混乱和白天的高压,今晚不会再有什么大事发生,警惕心放松了许多。
“呼……嘶……这鬼天气,真是冻死老子了!”一个看起来年轻些、裹着厚厚皮毛还瑟瑟发抖的魔族抱怨道,牙齿都在打颤。
“哼,新来的吧?”另一个年纪稍长、脸上带着疤痕的魔族老兵嗤笑一声,搓了搓手,“霜冻裂齿这破地方,一年到头都这德行!习惯就好!”
“我都来大半年了!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冷过!”年轻魔族不服气地嘟囔。
“哈哈哈!”老兵发出沙哑的笑声,“这就受不了了?告诉你,小子,这才刚入冬呢!往后有你受的!来,喝口这个暖暖身子!”他说着,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囊,拔开塞子,浓烈的酒气立刻飘散出来。
年轻魔族眼睛一亮,惊喜地接过来,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虚假的暖意。“哇喔!谢谢前辈!嘻嘻,那我也不能白喝您的!”他讨好地从自己兜里掏出几块黑乎乎的、看起来硬邦邦的肉干递过去。
“哈哈……嘘……小声点!好小子,挺上道啊!”老兵满意地接过肉干,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含糊不清地夸赞。
“嘿嘿,”年轻魔族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前辈看起来心情挺不错啊?明明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乱子……”
“小点声!”老兵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更加神秘地低语,“我跟你讲,内部消息……埃琉西亚斯大人,今天下午回来了!”
“哦?!”年轻魔族瞪大了眼睛。
“哼,一回来,就把洛娜那个该死的魅魔叫去,狠狠教训了一顿!隔着门都能听到大人的怒吼声!”老兵的语气掩盖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
“哦~那个魅魔啊~”年轻魔族脸上露出猥琐又厌恶的表情,“哼,仗着有几分姿色和特殊‘本事’,爬上了大人的床,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平时对我们呼来喝去,趾高气扬!呸!要不是……嘿嘿,真恨不得把她按在地上……”他发出淫邪的低笑。
被称为前辈的老兵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淦噢!你小子口味可真重!她长得那副妖里妖气的样子,在人类眼里可能是极品,在我们魔族看来简直丑爆了!卑劣的人类审美真是莫名其妙!”
“在这里都快憋疯了,看只深渊蠕虫都眉清目秀的……”年轻魔族嘟囔着。
“哈哈哈……倒也是!”老兵被逗笑了,但随即又严肃地警告,“不过你小子可千万别真动什么歪心思!找死呢?我告诉你,她那个妹妹,才叫真的不好惹!”
“哦?怎么说?”年轻魔族来了兴趣。
“那家伙,叫米娜!别看她个子小,粉嘟嘟的好像个娃娃……听说,她发起火来,一脚能把比你高两个头的壮汉踹飞到墙上去抠都抠不下来!凶得很!”老兵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么厉害?!那洛娜她……”
“诶!这你可说到点子上了!”老兵一拍大腿,“洛娜那家伙,跟她妹妹比差远了!除了会搔首弄姿、搬弄是非,她有啥真本事?要不然,堡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弟兄私下不服她?哼!”他顿了顿,严厉地警告年轻魔族,“我警告你啊,这些话出了我的口,进了你的耳,要是传出去让老子知道你到处乱说,我扒了你的皮!”
“哈哈哈,不敢不敢!前辈说的是……来,干杯!”年轻魔族连忙赔笑,举起皮囊。
“干!”
两人又鬼鬼祟祟地分享了一会酒肉,关系似乎拉近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年轻魔族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对了前辈,我听说……有弟兄们去找一个奴隶的尸体了?怎么回事啊?一个死掉的奴隶,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哦,你说那个啊!”老兵撇撇嘴,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就是那个编号996的白毛小畜牲!就是她昨晚不知道发什么疯,惊了魔马,撞垮了大门,害得我们折腾了一晚上,累得像条死狗!听说她死之前,在七号矿洞最里面,指着疣皮格鲁特的鼻子,用最恶毒的话把他老妈骂了个遍!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当时碰巧还在七号矿洞里面的所有人,几乎全都听见了。啧啧,现在格鲁特都成了兄弟们的笑料了!要是换了我,我也恨不得把她从河里捞出来鞭尸!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哈哈……哈……”两个魔族发出压抑却欢快的嘲笑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酒喝完了,肉干也啃光了。寒风越发刺骨,雪花变得密集起来。
年轻魔族缩了缩脖子,声音发抖:“呼呼……好冷好冷,风越来越大了,雪也下大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有啥意外了吧……”
“嗯,”老兵也打了个寒颤,点头同意,“估计没事了。再坚持一会,换岗的时间快到了,就能下去烤火取暖了……”
两人的交谈声逐渐低了下去,最后彻底被风雪的呼啸声淹没。他们缩在墙垛后,开始盼望着换岗的时刻,警惕心早已降到了最低。
然而,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们脚下,紧贴着高墙根部、被厚重积雪覆盖的阴影里,一双幽蓝色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静静地睁着,将他们所有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当高墙上的声音完全消失,确认再无声息后,那片积雪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积雪悄无声息地向两旁滑落,露出一个狭窄雪洞。
一个娇小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缓慢地从洞中钻了出来。她浑身覆盖着一层薄霜,脸色冻得青白,嘴唇发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迷茫。
她最后瞥了一眼高墙,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娇小的身影融入了风雪之中,悄无声息地远离矿场,朝着无尽黑暗的雪原深处奔去,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茫茫风雪织就的帷幕之后。
风雪依旧呼啸,掩盖了一切痕迹,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