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客房里,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雪妮丝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已经恢复了些许神采。
此刻,她正半靠在垫高的枕头上,有些无奈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看着床边那个叽叽喳喳、有着无限好奇的小女孩——泽塔。
泽塔搬着她的小板凳,几乎要趴在床沿上,大眼睛盯着雪妮丝,满是兴奋的光芒,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
“姐姐!姐姐!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白的呀?像冬天的雪一样!你是不是传说中的天使呀?我在村里的画册上看到过,天使的头发就是银白色的!”
雪妮丝被这突如其来、天真又奇怪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轻轻摇头:“不是哦……我不是天使……”
她的话还没说完,泽塔的下一个问题又连珠炮似的蹦了出来:“那姐姐你一定是从很远很远的大城市里来的贵族小姐吧?我爸爸去过镇子上,他说贵族小姐都穿漂亮的裙子,皮肤白白的,长得特别好看!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最漂亮的女孩子了!比村里所有的女孩子加起来都好看!”
雪妮丝看着泽塔那毫不掩饰的崇拜眼神,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好笑,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解释道:“我也不是贵族小姐,泽塔。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而且,泽塔你也很可爱呀,像森林里的小精灵一样。”
听到夸奖,泽塔开心地晃了晃脑袋,但很快又被新的好奇心占据:“姐姐你好厉害呀!爸爸说那只大狼可凶可危险了,是那片林子的狼王呢!你是怎么把它打死的呀?”
提到那场生死搏杀,雪妮丝的眼神微微一暗,脑海中闪过血腥的画面和刻骨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掩饰住内心的波澜,平淡的回答:“只是运气好而已……真的。我当时也吓坏了,差点就被它咬死了。”她不想让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过早地接触那些残酷的现实。
但泽塔的好奇心远未满足,她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既害怕又神秘的问道:“爸爸还说……姐姐你被很坏很坏的魔族伤害过,是真的吗?魔族长什么样子呀?是不是像故事里说的那样,青面獠牙,特别可怕?”
“魔族……”听到这个词,雪妮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寒意。她看着泽塔纯净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用比较形象但不过于恐怖的方式描述,希望能让这孩子有所警惕:“魔族……有很多种样子。有的长得又高又黑,浑身长着浓密的毛,脑袋……有点像山羊的头,长着弯弯的角。也有的……看起来和普通人很像,甚至很漂亮,但是他们的背后会长着翅膀,屁股后面有尾巴。”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认真,看着泽塔的眼睛叮嘱道,“但是,泽塔,你一定要记住,魔族非常非常残忍,他们以伤害其他生灵为乐。如果你以后在森林里,或者任何地方看到奇怪的人,尤其是符合这些特征的,千万不要靠近,立刻就跑,跑得越远越好,然后马上告诉你爸爸妈妈,知道吗?”
雪妮丝一连串的回答和叮嘱,信息量有点大,泽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张了张嘴,显然还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雪妮丝看着她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这孩子的热情了。她笑了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反问道:“泽塔,你刚才说你爸爸是猎人,他一定很厉害吧?他是怎么打猎的呀?可以跟我说说吗?”
果然,一提到自己崇拜的爸爸,泽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挺起小胸脯,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开始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我爸爸可厉害啦!他会射箭!嗖的一下,箭飞出去,野兔就跑不掉啦!他还会用长长的猎叉,就像这样——嘿!哈!先假装后退,等野猪冲过来的时候,再猛地刺出去!可准了!还有还有,爸爸还会挖陷阱,在动物经常走的路下面挖个坑,上面盖上草和树枝,动物一踩上去,噗通就掉进去啦,怎么都跑不掉!……”
雪妮丝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时不时地发出恰到好处的赞叹:“哇,真的吗?”“你爸爸好厉害啊!”“原来陷阱是这样做的……”她的回应和鼓励,让泽塔越说越起劲,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仿佛要把爸爸所有的本领都炫耀一遍。
然而,说着说着,泽塔的话题不知不觉又绕了回来。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再次问道:“对了,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呀?”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雪妮丝内心最柔软、也最不愿触碰的角落。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黯淡下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遥远模糊的前世记忆,以及这一世醒来便是奴隶的绝望涌上心头,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格雷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好了,泽塔,我的小话匣子。”带上慈爱又有些无奈的笑容,“你都在这里吵了姐姐一上午了,该让姐姐好好休息一下了。你妈妈在楼下叫你去做今天的功课呢,快去吧。”
“啊……又要做功课啊……”泽塔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嘟起了嘴巴,显得很不情愿。她依依不舍地从板凳上站起来,磨磨蹭蹭地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雪妮丝一眼,显然觉得还没聊够。
雪妮丝看出了她的不舍,适时地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快去。
泽塔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等女儿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格雷森才走进房间,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对雪妮丝说道:“不好意思啊,小妹妹,我这女儿从小在森林里长大,没什么同龄玩伴,性子是活泼了点,话也多,没吵到你休息吧?”
雪妮丝连忙摇头,真诚地说:“没有,完全没有。泽塔很可爱,也很热情。我躺在床上这么多天,昏昏沉沉的,有她陪我说说话,解解闷,我感觉心情都好了很多。”
格雷森笑了笑,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雪妮丝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伤口传来已经减轻了许多的钝痛,回答道:“好多了,真的。凯琳阿姨帮我换的药效果很好,伤口已经在慢慢愈合了。真的太感谢你们了,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已经……”
格雷森摆摆手,语气爽朗:“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你干掉的那头狼王,可是那片老林子里的一个大祸害,狡猾得很,我追了它好几次都没得手。你算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阳光静静地流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过了一会儿,雪妮丝抬起头,主动打破了沉默。她看向格雷森,声音轻柔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叔叔,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
格雷森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他干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雪妮丝继续平静地说道:“我理解的。我的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在这里,身上又带着这么多伤和……奇怪的印记。您和阿姨救了我,给我治伤,给我吃的住的,我心里非常感激。您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没关系的。”
格雷森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明明看起来比泽塔大不了几岁,却如此沉静懂事,甚至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沧桑感,这让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怜惜。他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和:“孩子,你别这么想,也别这么客气。到了这里,就把这当成自己家。需要什么,或者哪里不舒服,尽管跟我们说。”
他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进入正题:“孩子……你……是从西边,从魔族的地盘那边……跑过来的,对吗?”
雪妮丝没有丝毫犹豫,坦然地点了点头:“是的。西边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魔族控制的矿场,叫……霜冻裂齿矿场。我原本是那里的……奴隶。”她顿了顿,“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那里逃出来。然后,就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走到了这片森林。”
格雷森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的脸色凝重了几分。他继续问道:“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吗?你一个人……穿过了那片死亡雪原?”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雪妮丝记忆的闸门。凯恩决绝的背影、蕾切尔温柔的安慰、奥萝拉复杂的眼神、安雅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最后,那片被血色和冰雪覆盖的矿场,还有洛娜临死前恶毒的诅咒……无数的画面涌上心头,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低下头,浓密的银色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道:
“包括我在内……本来……有八个人一起计划逃跑的……”
“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侥幸活了下来……”
她没有描述过程的凶险,但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艰辛、危险,已经沉重得让格雷森这个经历过风浪的猎人,都感到一阵心悸。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冰雪荒原上,一个如此瘦弱的孩子,凭借着怎样顽强的意志,独自一人挣扎求生,最终走到这里的。
他看着雪妮丝低垂的脑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房间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