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片刻,阳光透过窗户,在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氛围。
雪妮丝看着格雷森脸上凝重的表情,知道他心中肯定还有许多疑问,关于她的来历,关于那场逃亡,关于她身上那些超乎寻常的经历。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询问,需要主动获取信息,也需要……适当地坦诚一些事情,以换取真正的信任和安心。
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格雷森,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叔叔……我……也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格雷森似乎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他抬起头,脸上迅速恢复了粗犷善意的笑容,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孩子。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雪妮丝下意识地伸出手,隔着薄薄的衣物,轻轻抚摸着自己小腹的位置。那里,魔族咒印带来的隐隐作祟,这是她最关心,也最恐惧的问题之一。
“叔叔……您……了解魔族施加在奴隶身上的这种咒印吗?它……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抹除或者……让它失效?还有……我心口那个……”她没有明说洛娜的诅咒,但那晚蚀骨的疼痛记忆犹新。
格雷森闻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无奈的回答:“这个……说实话,孩子,我不太清楚。我只是个猎人,对付野兽我在行,但这种涉及到魔法、诅咒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他顿了顿,变得更加严肃,“不过,我听一些路过歇脚的游商或者偶尔去镇上酒馆时听人提起过,魔族会用非常残忍邪恶的方法来控制奴隶,这种咒印就是其中最恶毒的一种,据说能让人生不如死。但是具体怎么解除……恐怕得去那些有光明教会的大城镇里,找专业的法师或牧师才能知道。”
他话锋一转,看向雪妮丝,问出了盘旋在他心中最大的疑问:“我很奇怪,孩子……按理说,被种下这种咒印,几乎是不可能摆脱魔族控制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一路逃到这里,而没有被魔族循着咒印抓回去的?”
这个问题,打开了雪妮丝心中最深的纠结和戒备。
【到底……该不该说?】她的内心剧烈挣扎起来。【格雷森大叔显然已经起了疑心。曾经听蕾切尔和奥萝拉都严肃地告诫过,外面世界的人们,对任何与深渊魔力相关的东西都深恶痛绝,视之为绝对的邪恶和禁忌!如果我告诉他我修炼了《暗影幽歌》,使用了深渊魔力……他会不会立刻把我当成怪物?甚至……像对待魔族一样对待我?】
【隐瞒?编造一个合理的谎言?】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就说……是运气好,或者遇到了什么奇遇?】
但是,当她抬起头,看到格雷森那双探究,却蕴含着质朴善良和关切的眼睛时,另一种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他救了我的命,凯琳阿姨和泽塔对我这么好,他们给了我温暖和庇护。如果我连救命恩人都要欺骗,用谎言来换取安全,那我和那些虚伪的人又有什么区别?或许……真诚一点,反而能真正取得他们的信任?毕竟,他们看起来是真正的好人。】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中激烈交锋,让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格雷森看着雪妮丝低垂着头,紧抿着嘴唇,一副陷入痛苦回忆、难以启齿的模样,以为她是不愿意再回想那些残酷的经历。他心中叹了口气,生出更多怜悯。他站起身,轻松的说道:“好了,孩子,不想说就别勉强自己了。那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好好休息,先把伤养好最重要。我下去看看凯琳午饭做好了没有。”
说着,他转身准备离开房间。
“等等,格雷森大叔!”
就在格雷森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雪妮丝突然抬起头,叫住了他。
格雷森疑惑地转过身。
雪妮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她盯着格雷森,不放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反问道:“格雷森大叔……我想问……如果……如果小镇上的人,看到有人……使用了魔族的那种……深渊魔力……他们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突兀,格雷森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皱起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根据他有限的见识回答道:“这个……我想,按照常理来说吧。普通人如果看到有人使用那种黑暗邪恶的力量,第一反应肯定会认为那个人要么是魔族伪装的,要么就是被魔族腐蚀、成了魔族安插的卧底或者爪牙。结果嘛……通常不会太好。要么会被愤怒的民众当场……除掉。要么,就会被抓住,报告给巡逻的骑士团,然后由骑士团押送到有光明教会的地方,交给那些牧师和圣骑士们去‘净化’或者审判。”
“净化……审判……”雪妮丝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心一沉,不由自主地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床单。
她继续追问,声音都有点微微的颤抖:“那……如果教会的人,发现了一个从魔族矿场逃出来的奴隶……身上还带着魔族的咒印……他们会……怎么处理?”
格雷森看着雪妮丝脸上的恐惧和担忧,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的未来感到害怕。他放柔了声音,试图安慰她:“孩子,你别太担心。教会那些人虽然有时候做事死板,但也不是完全不讲情理。他们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判断。如果那个奴隶……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变成了只知道听从魔族命令的行尸走肉,那下场可能……但如果像你这样,意识清醒,一心想要逃离魔族,而且成功逃了出来……我想,他们应该会想办法帮助你的。至少……”他顿了顿,坚定地看着雪妮丝,“我向你保证,关于你的事情,我绝不会向镇上的任何人,尤其是教会,透露半个字!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
格雷森的保证让雪妮丝心中稍安,但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坦诚的决心。对方给予了如此的信任和庇护,她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她郑重地说道:“谢谢您,大叔……关于那个咒印……它……魔族不仅可以凭借它限制奴隶使用任何魔法力量,还能通过它……随时随地向奴隶下达命令,进行精神折磨……甚至,最可怕的是,它能让魔族清晰地锁定奴隶的位置……”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在格雷森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小腹咒印的位置。
紧接着,让格雷森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雪妮丝的指尖,竟然开始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的——幽紫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渗入她的衣物,触及到那狰狞的咒印!
格雷森瞪大了眼睛,几乎要惊呼出声!他身为猎人敏锐的感知告诉他,这绝不是普通魔法能量的波动!这分明是……是深渊的气息!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就在那幽紫色光芒微微闪烁,仿佛暂时“安抚”或“屏蔽”了咒印的某种功能后,雪妮丝的手势一变,她的指尖,那幽紫色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薄、却散发着温暖、纯净气息的——金色光晕!
这金色的神圣能量,轻柔的覆盖在咒印之上,形成了一层坚韧而隐蔽的护罩!
雪妮丝一边演示,一边平静的解释道:“就像这样……先用……深渊魔力,暂时干扰甚至‘欺骗’咒印,让我能够摆脱魔族的控制……然后再用神圣力量……制造一个隔绝层,屏蔽掉咒印散发出的追踪波动……我……就是这样,一路走,一路小心地维持着这两种力量的平衡……才走了很远很远……现在,魔族……应该已经追踪不到我的具体位置了……”
演示完毕,雪妮丝收回了手,微微喘息着,同时维持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即使只是最简单的应用,对她目前的精神和体力状态也是不小的负担。
她抬起头,忐忑的看向已经完全石化的格雷森。
“你……你怎么会同时掌握……这两种……这根本是……”格雷森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语无伦次。他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能同时驱使深渊与神圣这两种绝对对立的力量,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雪妮丝迎着他震惊的目光:“为了逃亡……这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深渊魔力的运用方法……是我从一个……比较‘特别’的魔族那里……想方设法‘骗’来的。而神圣魔法……是曾经一位……非常善良的同伴,在逃亡前悄悄教给我的……”
她看着格雷森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充满了不安。她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甚至……危险。在逃亡的路上,正是依靠着魔族的力量,我才能在一些绝境中侥幸活下来……包括……反杀追来的魔族,还有……最后和那只狼王搏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尝试着用手臂支撑身体,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甚至试图下床站立。她的动作因为虚弱和伤痛而显得十分艰难,但她眼神中的坚决却异常清晰。
“格雷森大叔……如果您……害怕我会给您和您的家人带来麻烦……或者……觉得我……是个不该存在的……怪物……我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我……我不想连累你们……”
“胡闹!”格雷森回过神,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了雪妮丝的肩膀,阻止了她危险的动作。他的脸上虽然还残留着震惊,但更多的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你伤得这么重,连站都站不稳,还能去哪?!外面冰天雪地的,你是想去送死吗?!”
他看着雪妮丝苍白又倔强的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承诺道:“孩子,你放心。我格雷森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说出去的话就是钉下的钉!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把你赶走,更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
听到格雷森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雪妮丝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巨大的暖流和感激涌上心头,她低下头,哽咽着道谢:“谢谢……谢谢您……大叔……给您添麻烦了……”
“傻孩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格雷森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重新变得爽朗起来,试图驱散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但这一次的安静,却少了几分猜疑,多了几分信任和温情。
过了好一会儿,雪妮丝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试图转移话题,也带着小小的期盼,问道:“叔叔……我听泽塔说……凯琳阿姨好像……会使用‘治疗术’?是吗?”
格雷森点了点头:“嗯,凯琳她年轻的时候学过一些,会点简单的草药知识和最基础的治疗法术,对付些小伤小痛还行。”
雪妮丝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轻声问道:“那……等我伤好一些,可以下床活动了……我……可以请凯琳阿姨……教教我吗?我……我想学一点……至少,以后如果再受伤,可以自己处理一下……”
她的请求很委婉,有对知识和力量的渴望,也带着对未来的未雨绸缪。
格雷森看着女孩认真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这个啊……你得自己去问凯琳了。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你的。她一直念叨着,要是泽塔能静下心来跟她学点实用的本事就好了。”
雪妮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