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连风似乎都停止了呼啸，仿佛也不忍打扰这凝固的悲剧。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了。
移向了那尊泥塑的菩萨像。
菩萨低眉垂目，面容依旧模糊而慈悲，只是那衣袂之上，昨夜溅上的狗血和脑浆，此刻在明亮的晨光下，呈现出一种更加狰狞、更加污秽的暗红色彩，如同菩萨自身流出的血泪。
移向了那块高悬的、曾经或许金碧辉煌、如今却早已斑驳褪色的匾额。
“大慈大悲”。
四个字，在尘埃和蛛网的覆盖下，在朝阳的光线里，依稀可辨。
它们沉默地悬挂在那里，俯视着下方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俯视着跪在血污中的她，俯视着那具小小的、冰冷的尸体。
慈悲？
大悲？
一种极其尖锐、极其冰冷的讽刺，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刺穿了姜山椒所有的麻木和空洞！
凭什么？
凭什么它就能高高在上，享受香火供奉，说着普度众生的空话？
凭什么小妹就要在痛苦中腐烂死去？
凭什么她要求遍漫天神佛，却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
凭什么这世间尽是苦难，尽是吞噬，尽是冰冷的死亡？！
那沉默的匾额，那低垂的眼眸，在此刻的她看来，不再是慈悲，而是最大的冷漠！
最虚伪的谎言！最残忍的嘲弄！
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怒火，如同地底压抑了千年的岩浆，轰然冲破了所有枷锁，在她死寂的胸腔里疯狂爆炸！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被一种赤红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所充斥！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大慈大悲”的匾额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下一秒，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的视线疯狂地扫过四周，瞬间就锁定了不远处，一根从坍塌房梁上掉落、尚未完全熄灭、依旧在阴燃着、前端一片焦黑的粗大梁木！
她冲了过去，根本不顾那木头上还残留着的高温，伸出那双戴着“血珊瑚戒指”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它！
“嗤——”
皮肉被烫灼的轻微声响，伴随着一股焦糊味，但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神龛，面对着那菩萨，面对着那块“大慈大悲”的匾额！
双臂抡圆了，将手中那根燃烧着余烬、如同巨大火把般的梁木，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投掷了过去！
“轰——！”
燃烧的梁木精准地砸中了神龛！
瞬间，火星四溅，引燃了垂落的、早已干透的破烂帐幔和经幡！
火舌如同获得了生命，贪婪地、迅速地向上蔓延，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几乎是眨眼之间，赤红的火焰就猛地窜起，一下子就将那块高悬的匾额彻底吞没！
“大慈大悲”四个字，在烈火中剧烈地扭曲、变形，金色的漆皮在高温下迅速卷曲、发黑、剥落，露出底下丑陋的木胎！
它们像是在火中痛苦地挣扎、哀嚎，最终被熊熊烈焰彻底吞噬，化为飞灰！
炽热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姜山椒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庞，映亮了她那双燃烧着疯狂和毁灭火焰的眼睛，也映亮了地上小妹那冰冷安静的遗容。
她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看着那火焰焚烧着虚假的慈悲，看着那代表着她最后一丝愚蠢希望的神龛在烈火中崩塌。
然后——
一声极其嘶哑、极其破碎、仿佛从被撕裂的胸腔最深处硬挤出来的呜咽，猛地冲出了她的喉咙！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如同堤坝彻底崩溃，洪水滔天而下！
她终于哭出了声。
那哭声不再是少女的清亮，而是像受伤野兽般的哀嚎，嘶哑、破裂、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绝望和一种彻头彻尾的、被全世界抛弃后的茫然！
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汹涌而出，在她肮脏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她哭得浑身颤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
火焰在她身后噼啪作响，越烧越旺，将那座泥塑的菩萨像也逐渐吞没。
她在这焚毁的庙宇前，在这初升的朝阳下，在这无人的旷野里，像一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放声痛哭。
为死去的小妹。
也为死去的自己。
为这虚假的神佛。
也为这吃人的世间。
